【置顶】The Collection of ChuangTzu(文本篇)

底本选用《续古逸丛书》之二的南北宋合璧本,中国书店2019出版。

逍遙遊第一

【陸德明】:逍,亦作消。遙,亦作搖。遊,亦作游。逍遙遊者,篇名,義取閒放不拘,怡適自得。

【楚辭·九歌湘君】:時不可兮再得聊逍遙兮容與。王逸注:逍遙,遊戲也。

【說文】:逍遥,猶翱翔也。

【廣雅·釋訓】:逍遙,攘徉也。

【郭慶藩】:《禮·檀弓》:消搖於門。《漢書·司馬彪相如傳》:消搖乎襄羊。京山引《太玄·翕首》:雖欲消搖,天不之茲。漢《開母石闕》:則文燿以消搖。《文選》宋玉九辯:聊消搖以相羊。《後漢·東平憲王蒼傳》:消搖相羊。字並從水作「消」,從手作「搖」。

【王叔岷】:「消搖」與「逍遙」乃古、今字。游、遊亦古、今字。今本莊子,「逍遙」字無作「消搖」者。《淮南子·俶眞篇》、《精神篇》「逍遙」並作「消搖」,蓋存莊文之舊。


【司馬彪】:言逍遙無爲者,能游大道也。(《文選》潘安仁秋興賦注,《釋文》闕。)

【向秀、郭象】:夫大鵬之上九萬,尺鷃之起榆枋,小大雖差,各任其性,苟當其分,逍遙一也。然物之芸芸,同資有待,得其所待,然後逍遙耳。唯聖人與物冥而循大變,為能無待而常通。豈獨自通而已!又從有待者不失其所待,不失則同於大通矣。(《世說新語·文学》32)

夫小大雖殊,而放於自得之場,則物任其性,事稱其能,各當其分,逍遥一也,豈容勝負於其間哉!

【支道林】:夫逍遙者,明至人之心也。莊生建言大道,而寄指鵬鷃。鵬以營生之路曠,故失適於體外;鷃以在近而笑遠,有矜伐於心內。至人乘天正而高興,遊無窮於放浪。物物而不物於物,則遙然不我得;玄感不為,不疾而速,則逍然靡不適。此所以為逍遙也。若夫有欲當其所足,足於所足,快然有似天真,猶饑者一飽,渴者一盈,豈忘烝嘗於糗糧,絕觴爵於醪醴哉!苟非至足,豈所以逍遙乎!(《世說新語·文学》32)

物物而不物於物,故逍然不我待;玄感不疾而速,故遥然靡所不為。以斯而遊天下,故曰逍遥遊。(《南華真經疏》序)

【顧桐柏】:逍者,銷也。遥者,遠也。銷盡有為累,遠見無為理。以斯而遊,故曰逍遥。(《南華真經疏》序)

【王瞀夜】:消搖者,調暢逸豫之意。夫至理內足,無時不適;止懷應物,何往不通。以斯而遊天下,故曰消搖。又曰:理無幽隱,消然而當,形無鉅細,搖然而通,故曰消搖。解消搖義,視諸儒為長。(唐釋湛然《止觀輔行傳弘決》引,郭慶藩)

逍遥者,蓋是放狂自得之名也。至德内充,无時不適;忘懷應物,何往不通。以斯而遊天下,故曰逍遥遊。(《南華真經疏》序)

【郭嵩焘】:(郭象)注謂小大雖殊,逍遙一也,似失莊子之恉。

【劉武】:郭象此說,自樹一義則可,若以之釋本篇,則失其旨矣。

《讓王篇》善卷曰:「逍遥於天地之間,而心意自得。」足明此義。蓋遊之逍遥,喻心意之逍遥自得也。天運篇云:「以遊逍遥之虛。」逍遥,無爲也。是欲心意之逍遥自得,重在無爲也。

篇中要之曰「其神凝」,結之曰「彷徨乎無爲其側,逍遥乎寢卧其下」。

北冥有魚

【校】:「北冥」,本亦作「溟」。(《釋文》)

【校】:卷子本《玉篇·水部》、《文選》張平子《東京賦》注、左太沖《吳都賦》注、張茂先《鷦鷯賦》注、謝靈運《遊赤石進帆海詩》注、江文通《雜體詩》注、陸士衡《演連珠》注、舊鈔本《袁彥伯三國名臣序贊》注、《藝文類聚》九二、《初學記》一、六及三〇、《一切經音義》八〇、八七、八八及九九、《御覽》九、六〇、八八七、九二七及九四〇、《事類賦·六地部》一注、《集韻》平聲四引此「冥」皆作「溟」(餘詳校釋),與嵇康及司馬彪注合。(王叔岷)


【司馬彪】:溟,謂南北極也,去日月遠,故以溟為名也。(卷子本《玉篇》、《一切經音義》六七,《釋文》闕。郭慶藩、王叔岷)

【嵇康】:取其溟漠无涯也。

【梁簡文】:窅冥无極,故謂之冥。

【成玄英】:溟,猶海也。

【段玉裁】:莊子南溟北溟、其字當是本作「冥」。

【劉武】:(朱桂曜)謂冥即海,亦大非。下文「窮髮之北有冥海者」,如朱氏說,是冥海爲海海矣。攷《說文》:「冥,幽也。從日、六,冖聲。日數十,十六日而月始虧。」冖亦夜也。簡文窅冥之訓得之。《十洲記》云:「水黑色,謂之冥海。」以水言海,以黑言冥,非謂冥即海也,冥僅表色而已。今就「北冥」二字言,北表方,冥表色,即北方幽黑。其義止此。

【王叔岷】:嵇康、梁簡文可概括莊子全書之義。於莊子未嘗不可謂莊子貴冥。惟莊子貴冥,而不囿於冥耳。

其名爲鯤

【國語·魯語上】:魚禁鯤鮞。韋昭注:鯤,魚子也。鮞,未成魚也。

【爾雅】:鯤,魚子。凡魚之子,總名鯤。16.013

【説文】:无鯤篆。段注:䲊,魚子已生者也。魚子未生者曰鯤。

【文選·西京賦】:摷昆鮞。李善注:昆,魚子。按:郭慶藩、王叔岷等言有薛綜注,暂未检索到。

【郭慶藩】:鯤卽卵字,許愼作卝,古音讀如關,亦讀如昆。《禮記·內則》:濡魚卵醬,鄭讀卵若昆。凡未出者曰卵,已出者曰子。鯤卽魚卵,故叔重以卝字包之。


【玉篇】:鯤,大魚也。

【陆德明】:鯤,大魚名也。

【王念孫】:昆聲字多有大義,故大魚謂之鯤,大鷄謂之鶤,音昆。

【何善周】:《诗·齐风·敝笱》:「其鱼鲂鳏。」《毛传》:「鳏,大鱼。」《孔丛子·抗志》:「卫人钓于河,得鳏鱼焉,其大盈车。」鳏也是大鱼的名字。鳏、鲲同属见纽,古音同在文韵(鳏《齐风·敝笱》与云韵),是鳏与鲲同。

《尔雅》搜集上古词汇,误以鲲为卵的本字。鲲可用为卵的假借字,朱骏声的《说文通训定声》「鳏」字注已指出。《礼记·内则》:「濡鱼卵酱实(置)蓼。」郑玄注:「卵读为鲲。鲲,鱼子,或作𢺄也。」《礼记》不误,郑玄注亦误鲲为卵,把鲲作为「鱼子」的专用字,但却指明了卵鲲读音相同。卵上古是复辅音(*gl—),故卵、丸相通。《吕氏春秋·本味》:「流沙之西,丹山之南,有凤之丸。」高诱注:「丸古卵字。」丸古音属匣母,上古声母当为*g—。「鲲」、「丸」、「卵」声通韵近,鲲也可借为卵。作鱼子解的,应是卵字,它的本字不是鲲。作为大鱼解的才是鲲的本义,不得混同。

见母昆(*kwən)音的字多有大义,王念孙《释大》(罗振玉辑《高邮王氏遗书》):「大鱼谓之鲲,大鸡谓之鶤,兄谓之晜。」又「大鱼谓鲧,鲧鲲鳏声义相近,故大鱼谓之鲧,亦谓之鲲,亦谓之鳏。」这一意义的鲲只是大鱼,不得同时释为「鱼子」。罗勉道以来以北冥的「鲲」为鱼子,言《庄》文为以小寓大,是混淆词义后的推臆之辞,不可信从。


【崔譔、梁簡文】:鯤當為鯨。

【郭慶藩】:二者失之。

【王叔岷】:《文選》宋玉對楚王問:鳥有鳳而魚有鯤、《新序·雜事第一》、《御覽》九三八引〔晉孔衍〕《春秋後語》、唐趙蕤《長短經·論士篇》鯤皆作鯨,則崔譔、簡文謂「鯤當作鯨」,說自有據,不得以為失也。

鯤之大,不知其幾干里也

【方以智】:鯤本小魚之名,莊子用為大魚之名。

【郭慶藩】:方说是也。


【朱桂曜】:鯤自有大魚之義,非莊子叚借用之。《關尹子·一字篇》:「能運大鯤大鯨」。《孔子家語》:「鯤魚,其大盈車」,即以鯤爲大魚。《文選》宋玉對楚王問:「故鳥有鳳而魚有鯤」,亦以鯤爲大魚。

【王叔岷】:鯤有大魚、小魚兩說,莊子此文,蓋取大魚之義。鯤化爲鵬,只是大物變化焉大物耳。非以小魚為大魚之名,或以至小之鯤為至大之鯤。

化而爲烏,其名爲鵬

【說文】:朋及鵬,皆古文鳳字也。朋鳥象形。鳳飛,群鳥從以萬數,故以朋為朋黨字。

【司馬彪】:鵬者鳳也。(郭慶藩:《廣川書跋·寶龢鍾銘》、《通雅》四十五並引,《釋文》闕。)

【崔譔】:鵬音鳳,即古鳳字,非來儀之鳳也。

【聞一多】:《魯語上》曰:「海鳥曰爰居,止於魯東門之外三日,······是歲也,海多大風。」

《至樂》篇司馬注曰:「爰居······舉頭高八尺」,《爾雅·釋鳥》郭注曰:「漢元帝時,瑯邪有大鳥,如馬駒,時人謂之爰居」,又《釋鳥》樊注曰:「爰居似鳳皇」,《文選·吴都賦》劉注亦曰「似鳳」。


【郭象】:鵬鯤之實,吾所未詳也。夫莊子之大意,在乎逍遙遊放,無為而自得,故極小大之致以明性分之適。達觀之士,宜要其會歸而遺其所寄,不足事事曲與生說。自不害其弘旨,皆可略之耳。

【成玄英】:故化魚爲鳥,欲明變化之大理也。

鵬之背,不知其幾干里也

怒而飛

【說文】:段玉裁注:古無努字,只作怒。

【林云铭】:怒即怒呺怒生之怒,乃用力之意。

【蔣錫昌】:怒读为努,解为努力。

【吴世尚】:怒字妙,所谓动而有为也。林西仲不作喜怒怒字,极是;然亦不可作用力解也。

【何善周】:怒是写鹏起飞时张开翅膀抖起羽毛的姿态。成玄英:「鼓怒翅翼,奋迅毛衣」,即描写大鹏鸟「怒而飞」的姿态。

怒是大鹏起飞时张翅抖羽的形象描写,犹如雄鸡相斗时抖起颈毛,鼓击翅翼的姿态。

其翼若垂天之雲

【說文】:垂,逺邊也。

【司馬彪】:若雲垂天旁。

【崔譔】:垂,猶邊也,其大如天一面雲也。

【馬叙倫】:垂借為遮。《说文》:遮,遏也。

【蒋锡昌】:俗书边垂字作「陲」。《广韵》:陲,边也。此言其翼之大,有如边天之云也。

【高亨】:垂天疑原作天垂。天垂之雲,猶言天邊之雲也。《文選》蜀都賦:高焰飛煽於天垂。

【按】:诸家皆言其翼大也。

是烏也,海運則將徙於南冥

【佚文】:海水三歲一周,流波相薄,故地動。(《藝文類聚》八)


【司馬彪】:運,轉也。

【梁簡文】:運,徙也。

【向秀】:非海不行,故曰海運。

【林希逸】:海運者,海動也。今海瀕俚歌,猶有「六月海動」之語。海動必有大風,其水湧沸,自海底而起,聲聞數里。

【郭慶藩】:《玉篇》:運,行也。《渾天儀》:天運如車轂,謂天之行不息也。此運字亦當訓行。莊子言鵬之運行不息於海,則將徙天池而休息矣。

郭氏謂非冥海不足以運其身,《釋文》引司馬彪向秀之說,皆失之。

【王叔岷】:海運,謂大風海動。


【聞一多】:運讀爲渾。《太玄·瑩》:「周渾歷紀」,范注曰:「運也」,又《玄首》:「渾行無窮」,即運行。《類聚》一引《渾天儀》曰:「天轉如車轂之運」,是渾天即運天。此皆以渾為運。本書又以運為渾。

《説文》:「渾,混流聲也」,《西山經》:「東望澤泑,河水所潛也,其源渾渾泡泡」,郭注曰:「渾渾泡泡,水濆涌之聲也」。水流聲謂之渾,水流亦謂之渾。《荀子·富國》篇:「則財貨渾渾如泉源」,楊注曰:「渾渾,水流貌」,《法言·問神》篇:「渾渾若川」,李注曰:「渾渾,洪流也」,《廣雅·釋訓》曰:「渾渾,流也。」今字作滾。俗呼沸水曰滾水。《博物志》三曰:「九真有神牛,乃生谿上,黑出時共鬬,即海沸。」汪本《御覽》九四七引《符子》曰:「遇長風激浪,崇濤萬仞,海水沸,地雷震。」曹植《大暑赋》曰「山坼海沸」,蕭统《六月啓》曰「海水沸而熛爍」。海滾猶海沸,謂狂飙大作,海水沸騰,今所謂海嘯是矣。

夫爰居大鳥似鳳,鵬亦大鳥,而鵬鳳復為一字,且鵬因海渾而南徙,爰居亦因海多大風而止於魯郊,是鵬與爰居蓋一鳥,海渾與海大風亦一事也。舊讀運皆如字,又以海運為鵬因海以運,胥失之。

【何善周】:运(*gjwən)浑(*kwən)音近,浑、滚(*kwən) 音同,可以假借。

林希逸所说的正是海啸时的情景。海啸来时海水沸腾,大风并起,大鹏趁此风势起飞南徙。但仍释运为动,说海运即海动,不知运是滚的假借字。今人多释海运为海上运行,更为牵强不通。


【成玄英】:即此鵬鳥,其形重大,若不海中運轉,無以自致高昇,皆不得不然,非樂然也。

昔日為魚,涵泳北海,今時作鳥,騰翥南溟,雖復昇沉性殊,逍遥一也。

所以化魚為鳥、自北徂南者,鳥是凌虚之物,南即啓明之方;魚乃滯溺之蟲,北蓋幽冥之地。欲表向明背暗,捨滯求進,故舉南北鳥魚,以示為道之逕耳。

南冥者,天池也

【王先谦】:言物之大者,任天而遊。

【劉武】:(王先谦)意是指鵬之遊能逍遥也,則與文意適相反。文寫鵬之將徙天池也,甚難而有待。待海運,待飆風,而後水擊三千,而後摶上九萬,翼莫夭閼,息須六月。如此種種,乃極寫鵬遊之不逍遥,以反襯神人之逍遥,所謂背面敷粉法也。故王说非是。

齊諧者,志怪者也

【司馬彪、崔譔】:齊諧,人姓名。

【梁簡文帝】:齊諧,書。

【兪樾】:下文「諧之言曰」,則當作人名爲允。若是書名,不得但稱諧。

【劉武】:言齊諧者,記載怪異之事者也。以作書名爲允。

兪樾之说,未足为据。《文心雕龍》有諧隱篇,是諧即隱也。劉向《新序》,言齊宣王發隱書而驗之。齊諧,即隱書之類,亦即齊之諧書也。書名諧,何得不可但稱諧乎?

【王叔岷】:《列子·湯問篇》:夷堅聞而志之。「夷堅」蓋卽「齊諧」也。(按:此亦是以为人名。)

諧之言曰:「鵬之徙於南冥也,水擊三千里

【校】:《一切經音義》八七、《御覽》九二七引「擊」並作「激」。(王叔岷、何善周)

【王念孫】:《淮南子·齊俗訓》:「水擊則波興」,水擊當為水激,聲之誤也。《群書治要》引此正作激。《氾論訓》亦云「水激波興」。


【司馬彪】:擊,猶動也。(《一切經音義》七十二,《釋文》闕。郭慶藩)

【崔譔】:將飛,舉翼擊水踉蹌也。

【成玄英】:擊,打也。

【王叔岷】:崔注謂「舉翼擊水」,望文生訓。成疏如但云「動蕩三千」,則得其義矣,而從「舉擊兩翅」爲說,仍是望文生訓也。

【何善周】:《汉书·王莽传》「敢为激发之行」,师古曰:「激,急动也。」《后汉书·班固传》「不激诡」,注:「激,扬也。」《诗·王风·扬之水》毛《传》:「扬,激扬也。」急动与扬义相因,水激即水扬。鹏鸟体大,起飞时两翼搧击水面,水波扬起及三千里。

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

【校】:眾本作,趙諫議本作

【校】:續古逸本《釋文》:一音。天理本《釋文》:一音。盧文弨:當云「本一作搏」。

【校】:《蓺類聚》九十七、《白帖》二、《御覽》九引「摶」並作「搏」,與《釋文》一本合。(刘文典)

【校】:趙諫議本、世德堂本「摶」並作「搏」,《御覽》九、宋陰時失《韻府羣玉》七引同。(王叔岷)

【校】:《文選·吴都賦》注,謝宣遠《於安城答謝靈運詩》注,謝靈運《初發石首城詩》注,江文通《雜體詩·阮步兵咏懷》《張廷尉雜述》兩注,曹子建《七啓》注引并作「摶」。(聞一多)《文選》范彥龍《古意·贈王中書詩》李善注引作「摶」。(何善周)


【說文】:摶,以手圜之也。

【廣雅】:摶,著也。

【爾雅】:扶搖謂之飙(舊誤飈)。郭璞注:暴風從下上也。

【淮南子·原道訓】:扶摇抮抱羊角而上。高注:扶,攀也。摇,動也。扶摇,直如羊角轉曲縈行而上也。

【司馬彪】:摶(国图藏宋元遞修本《释文》作)飛而上也。

摶,圜也。扶搖,上行風也,圜飛而上行者若扶搖也。(《文選》江文通雜體詩注,《釋文》闕。茆泮林)

【崔譔】:拊翼徘徊而上也。

【成玄英】:摶,鬭也,扶搖,旋風也。

【郭慶藩】:摶古借作專。《漢書·天文志》:騎氣卑而布卒氣摶,如淳注:摶,專也。集韻:摶,擅也,(擅亦有專義)。又曰:聚也。摶扶搖而上,言專聚風力而高舉也。《釋文》所引,未得摶字之義。


【增廣字學舉隅】:搏,音博,拍也,攫也,手擊也。齊諧:鵬之徙於南溟,水擊三千里,搏扶摇而上九萬里。

【章太炎】:摶,字當作搏,崔說得之。《考工記》注:「搏之言拍也」。作「摶」者形誤,風不可摶。

【王叔岷】:《釋名·釋姿容》:「拍,搏也」。《廣雅·釋言》:「𢫦,搏也」。𢫦、拍正、俗字。


【聞一多】:摶讀為縛,若轉。《考工記·弓人》:「老牛之角紾而昔」,鄭衆注「紾讀為抮縛之抮」。釋文曰:「角絞縛之意也。」字一作轉。《說文》曰:「紾,轉也。」

《爾雅·釋天》「扶摇謂之猋」,孫注曰「迴風從下上曰猋」,《月令》鄭注曰「迴風為猋」,均以迴訓猋。案扶摇即猋之切音,是扶摇者迴旋之貌也。《淮南子·原道》篇曰:「扶摇抮抱羊角而上。」抮與摶,抱與猋扶摇均聲近義同。紾縳同義,詳上。紾與抮,縛與摶,并同。《説文》「飆,扶摇風也」,重文作颮抱與颮通。《莊》曰「摶扶摇」猶《淮南》曰「抮抱」耳。摶訓絞縛,扶摇訓迴旋,義同,然而言摶復言扶摇者,古人自有復語也。《淮南》言抮與抱,又言扶摇,則複而又複。楚辭、漢賦語例多類是,蓋戰國以來接近口語之新文體。

摶與扶摇皆動詞作副詞用。崔以搏為動詞,扶摇為名詞風名,而「扶摇」爲「摶」之賓語,又嫌風不可言摶,遂改摶為搏,失之遠矣。

【劉武】:「摶」亦有拍義,於義較完,不須從「搏」也。

扶摇,即下文羊角風。此風之勢,扶疏摇曳,曲行而上,如羊角也。鵬亦隨風勢圜轉而上飛,所謂摶也。

【何善周】:《通俗文》「手团曰搏」(见《玉函山房辑 佚书》),是以手团物使圆为摶。

《尔雅·释天》:「回风为飘」,郭璞注:「旋风也。」《诗·小雅·何人斯》毛《传》:「飘风,暴起之风也。」飙、飘音同,飘风即飙风。《广雅·释诂》四:「飙,风也。」王念孙《疏证》:「飙者,扶摇之合声也。」现代广东客家话扶摇快读仍可拼作飙。《尔雅义疏》引孙炎曰「回风从下上曰猋」。是猋即暴烈的旋风。

(劉武)所谓摶於義較完,是说摶有圆转义,而搏只是拍。

「摶扶摇而上」是鹏鸟两翅拍拊着旋风,像搏物的样子,同时身体随着旋风上旋之势而升上高空。这里的摶,正表现出《庄》文修辞的形象性特色,不得改为搏字。

【蔣門馬】:「摶」作「搏」,音形俱非。「摶」義為附著,「摶扶搖」即為「培風背」,為乘風。若作「搏」,訓為「拊翼徘徊而上也」,則與風何干?


【按】:摶、搏相混,諸多例證。章太炎所引《周禮·考工記》,唐石經、《釋文》作「摶」,《康熙字典》作「摶」,釋為拍。阮元、嘉靖、閩、監、毛本作「搏」,孫詒讓:此注搏拍聲相近,若作「摶」,則拍與聲義俱遠(《周禮正義》p3764)。

摶之聚、憑藉、附著義,搏之拍、鬬義,皆可視為乘風。劉武言「摶」亦有拍義,未知何據,若是《康熙字典》,當誤。


【郭象】:夫翼大則難舉,故摶扶摇而後能上,九萬里乃足自勝耳。既有斯翼,豈得決然而起,數仞而下哉!此皆不得不然,非樂然也。

【成玄英】:大鵬既將適南溟,不可決然而起,所以舉擊兩翅,動蕩三千,踉蹌而行,方能離水。

去以六月息者也」

【校】:《御覽》九四四引作「去以六月一息者也」。(劉文典、聞一多)


【郭象】:夫大鳥一去半歲,至天池而息;小鳥一飛半朝,搶榆枋而止。此比所能則有閒矣,其於適性一也。

【劉文典】:「息」上當有「一」字。郭注似其所见本有「一」字。

【聞一多】:「息」上有「一」字,於義亦通,曰六月一息,則言外尚有再三息。六月一息,數息而至天也,極言其道遠而歷時甚久也。尋郭注義,似所據本無一字。


【陸西星】:(息)謂氣息也。人以一呼一吸為一息,造化則以四時為一息……周之六月,夏正之四月也,於後天為巽,正氣動風起之時,故大鵬乘此徙去。而諸家註皆謂此鳥一去半年,至天池而息,則是以六月為半年,以息為止息,而太白鵬賦亦謂:「六月一息,至於海隅。」只為不曾理會下文「以息相吹」一句,遂使文不相蒙而難於解說耳。

【徐仁甫】:小烏一飛槍榆枋而止,并不須半朝;則大鳥至天池而息,亦不須半歲。鳥飛天上,半歲之久,中間不息,無是理也。

周之六月,即夏之四月。四月陽氣始盛,風大有力,故鹏以此時徙南冥。海瀕俚歌「六月海動」可證。六月爲序數,言每年之第六月;郭云半歲,誤以序數爲基数。

息,氣也。下言「生物之以息相吹」,可證。郭云止息,亦非。

【郭嵩焘】:去以六月息,猶言乘長風也,與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對文。莊文多不能專於字句求之。

【何善周】:去,离开。以,介词,表凭借的关系。息,气息,这里指风。古人以为风是大地的气息。


【按】:郭象的解释,六月为时间跨度,息为休息。陸西星、郭嵩焘的解释,六月为时间节点,息为风。陈鼓应亦有说。

野馬也,塵埃也

【校】:《藝文類聚》卷六引「野馬也」作「野馬者」。日本瀧川資言《史記會注考證·畱侯世家》所補正義,引「野馬也」,「也」亦作「者」。(王叔岷)

【校】:《艺文类聚》引「野馬也」,把「也」改为「者」,便成了判断句的典型结构,意义更为明确。但判断句的主语后面,也可用语气词「也」,「也」等于「者」。概观《庄》文飘逸迭宕的风格,这里本字仍当是「也」,不是「者」,「者」是后人引录时根据文意更改的。(何善周)


【司馬彪】:野馬,春月澤中游氣也。

【崔譔】:天地間氣如野馬馳也。天地間氣蓊鬱,似塵埃揚也。

【郭象】:野馬者,游氣也。

【成玄英】:青春之時,陽氣發動,遙望藪澤之中,猶如奔馬,故謂之野馬也。

揚土曰塵。塵之細者曰埃。

【劉武】:自此句至「則已矣」,就齊諧所言之九萬里,說明其高之形狀。野馬者,乃高九萬里内遊動雲氣之形也。

《吕覽》:「至亂之世,其雲狀有若犬若馬。」又云:「其狀若眾馬以鬭,其名曰滑馬。」前漢書天文志云:「石氏見槍雲如馬」。以此證知野馬爲言雲氣,猶之吕氏所云之「滑馬」也。下文「絶雲氣」,即指此,故郭象訓爲遊氣。崔云「天地間氣如野馬馳」,爲得其旨。

司馬彪與成(玄英)僅就澤氣言,與上之「九萬里」,下之「天之蒼蒼」,不相應矣。


【王叔岷】:郭、司馬彪、崔說,以游氣或氣釋野馬,是所據本「也」不作「者」。是野馬、塵埃爲二物。沈括《夢溪筆談·卷三》亦辨野馬、塵埃爲二物。

《一切經音義》卷九「野馬」下云:「案莊子所謂塵埃也」。《白帖》卷一引云:「野馬,動塵埃也」。似所據本「也」皆作「者」。則野馬、塵埃乃是一物。古人詩文固頗有以野馬爲塵埃者,如元稹云:「野馬籠赤霄,」吳融云:「動梁間之野馬,」韓偓云:「窗裏日光飛野馬,」皆其例也。(參看《夢溪筆談》三。)

以野馬、塵埃爲二物,義較長。

【聞一多】:野馬字蓋即沙漠之漠,字一作幕。

《史記·匈奴傳》:「益北絶幕。」《集解》引傅瓚曰「沙土曰幕」。案塵土亦曰漠,故塵土之狀謂之漠漠。《楚辭·九思·疾世》曰「塵漠漠兮未分」,字一作莫。《文選·羽獵賦》「莫莫紛紛」,注曰「莫莫,風塵之貌也」。音存字變則爲馬。野馬亦塵埃耳。《莊子》蓋以野外者爲野馬,室中者爲塵埃,故兩稱而不嫌。

【何善周】:野马,空中飘荡的尘埃。每当日光透过窗棂时,往往见到无数细微的尘埃,像野马一般,在日影里动荡不停,这里的野马即指空中飞荡的尘埃。尘埃,尘土。古义扬起的土叫尘,尘细的为埃。

野马也,尘埃也,原是一个判断句,更证明野马即尘埃是无可置疑的。

生物之以息相吹也

【校】:崔本「吹」作「炊」。《釋文》

【校】:《類聚》六引「吹」下有「者」字,今據補。(聞一多)


【郭象】:此皆鵬之所馮以飛者耳。

【成玄英】:天地之閒,生物氣息更相吹動以舉於鵬者也。

夫四生雜沓,萬物參差,形性不同,資待宜異。故鵬鼓垂天之翼,託風氣以逍遥;蜩張決起之翅,搶榆枋而自得。斯皆率性而動,稟之造化,非有情於遐邇,豈措意於驕矜!體斯趣者,於何而語夸企乎!

【郭慶藩】:吹、炊二字古通用。《集韻》:「炊累,動而升也」。《荀子·仲尼篇》:「可炊而傹也」,本書《在宥篇》:「從容無爲而萬物炊累焉」,注並云:「炊與吹同」。

莊生既言鵬之飛與息各適其性,又申言野馬塵埃皆生物之以息相吹,蓋喻鵬之純任自然,亦猶野馬塵埃之累動而升,無成心也。郭氏謂「鵬之所馮以飛者」,疑誤。

【王先谦】:言物之微者,亦任天而遊,入此義。見物無大小,皆任天而動。

【劉武】:郭慶藩与王先谦相類,而與文意相反。郭象謂「此皆鵬之所馮以飛者」,說原不誤。

輕虛而居上層者,狀如野馬之雲氣也;其下,則浮空之塵埃也;又下,則生物相吹之息也。有此三層,則天之高見矣。所見蒼蒼然者,即此三者之色也。三者原無色,厚則有色,如水原無色,深則有色,色亦蒼蒼然也。色爲三者之色,而非天之正色也,故下接以「天之蒼蒼,其正色耶」之疑問辭也。如此解,則上下文意一串矣。

【聞一多】:今本十五字錯置在「去以六月息者也」與「天之蒼蒼」間,則兩段文意皆不顯豁。

野馬塵埃與生物必爲二事。《人間世》篇曰「汝不知夫養虎者乎?不敢以生物與之,爲其殺之之怒也」,生物者死物之反也。本篇生物義同,故能以息吹。若野馬塵埃則塵土耳。焉得爲生物哉?

「以息相吹者」,吹之者生物,被吹者野馬塵埃也。此言野馬塵埃,亦物之能飛者,然必待生物以口吹嘘之,而後能飛,以喻鵬飛亦必待大風海運渾而後能舉其體。然而二者所待,大小不同。生物一息之吹,野馬塵埃即因之以浮遊,所待者小,體小故也。鵬非大風海運,不能自舉,所待者大,體大故也。本篇屢以小大對照,此亦宜然。

疑「生物之以息相吹者也」下,尚有說鵬所待者大之文,今本脱之。文有脱失,校者又錯置「天之蒼蒼」等二十六字於其間,注家遂莫不以生物即野馬塵埃爲鵬所馮以飛者矣。

【何善周】:郭注乃龃龉之谈,不须驳辩。成疏视野马、尘埃、生物为三种没有关系的东西。释德清、王先谦和刘武都沿袭成疏,今注亦有从之者,这都因没有弄清这个句子的语法结构。

「野马也,尘埃也,生物之以息相吹也」,是一个包孕着两个子句的判断句。「野马也,尘埃也」在这个大句中是一个子句,用作主句;「生物之以息相吹也」这个子句,用作大句的谓语。

吹字前面已有代词性副词「相」,吕叔湘先生说:「用此相字则宾语可以从略,且非从略不可。」(见吕叔湘《汉语语法论文集·相字偏指释例》)所以根据语法和《庄》文风格,吹下不应再有「者」字。「者」字显系后世《艺文类聚》等书抄引时臆加上去的。

天之蒼蒼,其正色邪?其遠而無所至極邪?

【校】:《白帖》一、《御覽》二引作「以其遠而無所至極邪」。(聞一多)


【王叔岷】:兩「其」字並與「殆」同義。(裴學海《古書虛字集釋》五云:殆是疑而有定之詞。)

其視下也,亦若是則已矣

【校】:「亦若是而已矣」,見文如海本,舊作則。(《闕誤》)(劉文典、聞一多從之。)

【校】:「是而已矣」,見文如海本,舊作則。(《章句音義》)


【王引之】:「則」猶「而」也。「則已矣」,「而已矣」也。(《經傳釋詞》八)

【聞一多】:「則」讀為「測」。《書·多士傳》「不則德義之徑」,釋文「則本作測」,《荀子·禮論》篇「小人不能測也」《史記·禮書》作則。《爾雅·釋言》「測,深也」,郭注曰「測亦水深之别名」。《說文》曰「測,深所至也」,深所至猶今言深度。《考工記·弓人》曰「漆欲測」,孔廣森、郝懿行并訓測為深。上言「其遠而無所至極」,下言「亦若是測」,測與遠對舉,測訓深,深亦遠也。

《齊物論》篇曰:「人之生也,固若是芒乎?」「若是測」與「若是芒」,文同一例。

疑古本作「亦若是則而已矣」。後文「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」,《養生主》篇「已而爲知者,殆而已矣」,《大宗師》篇「翛然而來而已矣」,《應帝王》篇「確乎能其事者而已矣」。本書「而已矣」連文數見。文本無則字,今本無而字,各有删減,總緣不知「則」爲實字故耳。

王引之據今本訓「則」為「而」,亦非。夫「則」訓「而」經傳誠多有之,訓「而已」之「而」,則未見他例。王氏之書旨在釋詞,蓋亦不免强實字以為虚字歟?

上文曰「摶扶摇而上者九萬里」,此曰「視下」,即鵬自九萬里之上俯視於下也。下視蒼蒼,不辨正色,一如人之仰而視天,正以見鵬飛之高而離地絶遠。此一意也。至「野馬也,塵埃也,生物之以息相吹者也」十五字,乃借物之極細者,乘息而遊,以反醒鵬之大,非大風海運不足以舉其體。此又一意。

且夫水之積也不厚,則負大舟也无力

【校】:靜嘉堂本、呂惠卿本「則」作「則其」。(蔣門馬)

【校】:《古逸叢書》覆宋本「負」上有「其」字,與下文一律。《北堂書鈔》一三七、《白帖》二、《御覽》五八、《事類賦·七地部》二注、《記纂淵海》四三引此,「負」上皆有「其」字。《藝文類聚》七一引「其」字倒在「負」字下。(王叔岷)


【成玄英】:且者假借,是聊略之辭。夫者開發,在語之端緒積,聚也。厚,深也。

覆杯水於坳堂之上,則芥爲之舟,置杯焉則膠,水淺而舟大也

【校】:「杯」,南宋湖北刊本作「柸」。

【校】:「杯」,崔本作「盃」。(《釋文》)

【校】:《一切經音義》四九引「坳堂」作「坳塘」。(王叔岷)


【崔譔】:堂道謂之坳。膠,著地也。

【司馬彪】:坳堂,塗地令平。

【李頤】:芥,小草也。膠,黏也。

【成玄英】:杯,小器也。坳,污陷也,謂堂庭坳陷之地也。芥,草也。膠,黏也。

【王叔岷】:塘,俗唐字,堂、唐同音通用。《廣弘明集》一九梁都講法彪發般若經題論義:「譬坳塘之水,隨百川而入巨海」。宋人《北山錄·外信第一六》:「夫坳塘不足以隘於江湖」。「坳塘」一詞並本此。惟作「坳堂」蓋此文之舊。

【徐仁甫】:「則」(芥)與《荀子·勸學篇》「口耳之間,則四寸耳」之「則」相同。「則」訓為「才」也,僅也。言僅可以芥為舟,若置杯,則膠矣。

【蔣門馬】:《干祿字書》:盃杯,上通下正。畢沅《經典文字辨證書》:桮,正;杯,省;盃,別。處觀《精嚴新集大藏音》:杯柸,上正,並盃音。


【郭象】:此皆明鵬之所以高飛者,翼大故耳。夫質小者所資不待大,則質大者所用不得小矣。故理有至分,物有定極,各足稱事,其濟一也。若乃失乎忘生之主而營生於至當之外,事不任力,動不稱情,則雖垂天之翼不能無窮,決起之飛不能無困矣。

【成玄英】:是以大舟必須深水,小芥不待洪流,苟其大小得宜,則物皆逍遥。

風之積也不厚,則其負大翼也无力

【王叔岷】:此厚字猶大也。《戰國策·秦策一》:「非能厚勝之也。」高注:「厚,大也。」

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

【徐仁甫】:斯,盡也,皆也。謂風盡皆在其下也。

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靑天

【陆德明】:培,重也。本或作陪。

【王念孫】:培之言馮也。馮,乘也。(見《周官》馮相氏注。)風在鵬下,故言負;鵬在風上,故言馮。必九萬里而後在風之上,在風之上而後能馮風,故曰「而後乃今培風。」若訓培爲重,則與上文了不相涉矣。馮與培聲相近,故義亦相通。《漢書·周緤傳》:「更封緤爲剻城侯。」顏師古曰:「剻,呂忱音陪,而《楚漢春秋》作馮城侯,陪、馮聲相近」。是其證也。

【郭慶藩】:《說文》:培,益也。培風者,以風益大翼之力,助其高飛也。陸氏訓重,未明,當從王氏為允。

【劉文典】:王說是也。培、馮一聲之轉,訓「培」為「乘」,亦正合大鵬御風而飛之狀。

【劉武】:王念孫之說太迂曲。「培」當爲「掊」之誤,字形相差甚微,易誤也。人問世「自掊擊於世俗」,則掊者擊也。文意謂背負青天,已居於風之上,而後乃今以翼擊風而飛,猶前之水擊三千里,亦以居水之上,以翼擊水而飛也。且「掊」字與上「摶」字相應,摶亦有擊義,特爲圜勢耳。如此,則文意前後相顧。


【王引之】:「乃今而後」卽「而今而後」也。(《經傳釋詞》六)

【王叔岷】:而後乃今,「乃」猶「而」也。《左襄》七年傳:「孟獻子曰:吾乃今而後知有卜筮。


【陆德明】:「而後乃今培風」絕句。「背負靑天」,一讀以背字屬上句。

【成玄英】:旣而上負靑天,下乘風脊。

【奚侗】:「培风背」与「负青天「相对。下文云「绝云气,负青天」,句法与此相类。


【劉武】:「背」字,承上「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」之「背」字來,其爲鵬之背而非風之背明矣,故當屬下句。

【王叔岷】:成疏釋背爲脊,卽以之屬上句。《韻府羣玉》一四引此文,亦從背字絕句。蘇軾《復次放魚前韻答趙承議陳敎授詩》:「槍楡不羨培風背」。卽用此文,亦以「風背」連續。

從風字絕句爲長,《淮南子·人閒篇》:「背負靑天」,《劉子·薦賢篇》:「欲望背摩靑天」,《均任篇》:「背負蒼天」皆本此文,背字皆屬下讀。

【何善周】:下文更有「其名为鹏,背若泰山」,前后背字都指鹏的背,中间忽出风背,和上下文意不一致。

而莫之夭閼者

【司馬彪】:夭,折也。閼,止也。

【李頤】:閼,塞也。

【王叔岷】:閼與遏通,《爾雅·釋詁》:「遏,止也」。《淮南子·俶眞篇》:「莫能夭遏」,又云:「而莫之要御夭遏者」。並本此文,字卽作「遏」。

【何善周】:莫,没有东西。之,人称代词,指鹏;用作提前宾语。夭阏,联绵词,阻拦。夭,闄的假借字。《集韵》:「闄,隔也。」屈复《南华通》「夭阏,阻隔也」。

而後乃今將圖南

【郭象】: 所以乃今將圖南者,非其好高而慕遠也,風不積則夭閼不通故耳。此大鵬之逍遥也。

【劉武】:物之大、飛之高且遠如鵬者,其遊實未能逍遥,反襯神人之逍遥;所摶者扶摇,反襯乘天地之正;所適者南冥,反襯游四海之外;有待,反襯無待。無一不與後文針鋒相對,無一不爲後文設喻蓄勢。


蜩與學鳩笑之曰

【校】:「學鳩」,本又作「鷽」,本或作「鸒」。(《釋文》)

【校】:趙諫議本、呂惠卿本、林希逸本作「鷽」,南宋湖北本、靜嘉堂本作「鸒」。(蔣門馬)

【校】:趙諫議本、道藏王元澤新傳本、林希逸口義本、褚伯秀義海纂微本、羅勉道循本本、陳碧虛音義本學皆作「鷽」,與一本合。(王叔岷)

【校】:道藏成玄英疏本、覆宋本「學」並作「鸒」,與或本合。(王叔岷)


【司馬彪】:蜩,蟬。學鳩,小鳩也。

【崔譔】:學讀為滑,滑鳩,一名滑雕。

【李頤】:鶻鵰也。《毛詩》草木疏云:鶻鳩,班鳩也。

【陆德明】:學鳩,本又作鷽。本或作鸒。

【成玄英】:蜩,蟬也,生七八月,紫青色,一名蛁蟟。鸒鳩,鶻鳩也,即今之班鳩是也。

【兪樾】:據《文選》江文通雜體詩:「鸒斯蒿下飛」。李善注卽以莊子此文說之。又引司馬彪云:「鸒鳩,小鳥。」是司馬彪注作「鸒」,不作「鳩」。

【郭慶藩】:《釋文》:學,亦或作鸒。《說文》:鷽,雗鷽,山鵲,知來事鳥。或作雤。《爾雅·釋鳥》:鷽,山鵲。作學者,蓋鷽叚借字。鳩爲五鳩之總名,「鷽」、「鳩」當是兩物。

【王叔岷】:阮籍《詠懷詩》:「鷽鳩飛桑楡。」卽用此文,字亦作鷽。《釋文》引司馬彪注「學鳩」,《文選》注引作「鸒鳩」,作「鸒鳩」蓋司馬彪本之舊,作「學鳩」乃郭象本之舊。《庚桑楚篇》:「是蜩與鷽鳩同於同也。」日本高山寺舊鈔郭象注卷子本作「學鳩,」(《釋文》本亦作「學鳩,」云:本又作鷽。)可驗也。《釋文》引司馬彪本作「學鳩,」蓋因正文作「學鳩,」而改鸒爲學耳。「學鳩」當是小鳥,不必分爲二物。釋文引司馬彪注之「小鳩,」疑本作「小鳥,」與《文選》注同,蓋涉上「學鳩」字而誤也。


【郭象】:苟足於其性,則雖大鵬無以自貴於小鳥,小鳥無羨於天池,而榮願有餘矣。故小大雖殊,逍遙一也。

【劉武】:蜩鷽其遊固至小而有限也。鵬之遊較大矣,然必積九萬里之厚風,而後乃今掊之以圖南,則其遊猶有所待也。夫游有限與有待,烏在其能逍遥也?

此段言蜩鳩之飛雖無所待,然數仞而止,其遊有限,以喻物之小者亦不能逍遥也。

我決起而飛

【李頤】:決,疾貌。

【成玄英】:決,卒疾之貌。

【王叔岷】:決與赽聲近義同,《廣雅·釋詁一》:赽,疾也。

搶楡枋

【校】:南宋湖北刊本、續古逸本、呂惠卿本、林希逸本作「搶」。趙諫議本、靜嘉堂本作「槍」。(蔣門馬)

【校】:道藏成疏本、趙諫議本、覆宋本、世德堂本皆作「槍」,郭氏《集釋》《釋文》改从木。(王叔岷)

【校】:「槍楡枋而止」,見文本及江南本,舊闕。(《闕誤》)

【校】:《文選》江文通雜體詩注、《御覽》九四四、《事類賦·三〇蟲部》注引此,亦皆作「槍楡枋而止」。(劉文典、王叔岷)


【司馬彪、李頤】:搶,猶集也。

【崔譔】:搶,著也

【支遁】:搶,突也。

【王叔岷】:「搶」當從木作「槍」。

【何善周】:《说文》段玉裁注:「枪者,谓抵触也。」《集韵》:「抢,突也。」成玄英疏:「突榆檀而栖集。」已解抢为突。突即今语突击的意思。今人注解为「突过」或「超越」是错误的。枋字下原有「而止」二字,更不得解为突过和超越。小鸟群飞近树丛时,习惯奋力突击而去,有的用力过猛,至落上树枝时,身躯前倾,这种突击而飞的动作即「抢」。

榆枋,王闿运《庄子注》、武延绪《庄子札记》都说当作榆枌;《庄子义证》从其说,言枋枌声通,形亦易讹。但遍考经传只有枌榆,从来没有作榆枌的。《说文》:「枌,枌榆也。」段玉裁注:「各本少枌,浅人以为复字而误删之。枌榆者,榆之一种,汉初有枌榆社是也。」《史记·封禅书》和《汉书·郊祀志》都记汉高祖「祷丰枌榆社」的事。枌榆又可单说作「枌」。《诗·陈风·东门之枌》毛《传》:「枌,白榆也。」是枌榆即白榆,榆的一种。所以枌榆原是一个专名词,倒作榆枌则不成词。况春秋战国时代黄河流域尚多檀树,《诗·魏风》有《伐檀》可证。枋不可妄改为枌。


【劉文典】:「而止」二字舊敚。上文「去以六月息者也」,郭注「小鳥一飛半朝,搶榆枋而止」,是郭所見本亦有「而止」二字。

【蔣門馬】:據《説文解字》:「槍,歫也;一曰:槍,攘也。歫,止也,一曰槍也。」可知「而止」兩字實為畫蛇添足。

因為正文没有「而止」兩字,所以郭象注加上「而止」兩字,把原文隱含的意思明白地表達出來,這樣的注文纔有存在的價值。若《莊子》原文作「搶榆枋而止」,郭象注文與正文為同語重複,就根本没有任何意義。(《陳景元〈南華真經闕誤〉疑謬辯正》)

時則不至

【王引之】:「則」猶「或」也。


【俞樾】:其決起而飛槍榆枋也,有時能至,有時不能至。至則集於榆枋,不至則投於地。

【劉武】:鳥類無論如何小,斷無不能飛集於樹之理。俞說殊昧物理,成則謂「困不到前林」,本文無此義,亦屬意增,皆由誤解「至」字爲至於棲集之所也。

時者,時辰也。韓詩外傳九言雉云:「常噣梁粟,不且時而飽。」且,未定之辭,姑且也,將也。言不將至一時或不定至一時而即飽也,與此「時」字義同。時則不至者,言槍集榆枋,一個時辰且不至,即投於地,反映鵬之必以六月息也。兩相對照,文意極爲完密。

而控於地而已矣

【司馬彪】:控,投也,引也。

【崔譔】:控,叩也。

【成玄英】:控,投也,引也,窮也。

【王叔岷】:「而」猶「則」也。

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爲

【校】:《文選》江文通雜體詩注、《御覽》九四四引作:「奚以之九萬里而圖南爲」。(兪樾、馬敘倫、劉文典、王叔岷)


【兪樾】:而字下,當有圖字。上文曰:而後乃今將圖南。故此卽承上文言也。

【劉文典】:俞說是也。

【劉武】:俞說非也。蓋上句乃將然之謀,記者之所記也;此句則已然之跡,故二蟲得據而笑之。如加「圖」字,則亦爲將然之謀,二蟲又何從知而據之以爲笑乎?《文選》注必涉上句而誤也。九萬里者,高也,非言其遠。

【何善周】:「南」在这里用作动词,是「向南去」的意思,语意已足,图反是赘文,不得以上文「而后乃今将图南」妄推本句也须有「图」字。


【王叔岷】:「奚以」猶「何用」。「爲」猶「乎」也。


【郭象】: 苟足於其性,則雖大鵬無以自貴於小鳥,小鳥無羡於天池,而榮願有餘矣。故小大雖殊,逍遥一也。

適莽蒼者,三湌而反,腹猶果然

【校】:静嘉堂本「湌」作「飡」,林希逸本作「飱」。(蔣門馬)

【校】:道藏成疏本、王元澤新傳本「湌」並作「餐」,《白帖》一〇引同。「湌」爲「餐」之或體,俗作「飡」。(王叔岷)

【校】:「飡」或作「湌」,或作「飧」,并「餐」之誤。(馬叙倫)

【校】:「腹猶顆然」,見文本,舊作果。(《闕誤》)


【司馬彪】:莽蒼,近郊之色也。

【崔譔】:草野之色。

【王叔岷】:《小爾雅·廣言》:莽,草也。「莽蒼」以狀近郊草野之色。


【徐仁甫】:成玄英以「來去三食」釋「三餐而反」,未得其旨。

《禮記·玉藻》孔疏:「禮,食竟更作三飧(餐之誤,下同)。以勸助令飽,實使不虚也。」

《禮記·雜記》:「吾食於少施氏而飽,少施氏食我以禮,吾飧。」孔疏:「吾飧者,謂孔子食後而更飧而强飯,以答主人之意。」

可知「三餐」爲古人成語,「三」非實數,但謂多耳。「三餐」即加食、强飯之意。蓋適莽蒼者,不須賫糧;但於常食之後,更作三飧。强飯令飽。故及其反也,腹猶果然,實而不虚。

舊讀「三飡而反」爲句,亦非。「三飡」當屬上句,「而反」當屬下句。

【何善周】:成玄英疏解三餐为三食,《口义》解为三饭是正确的。这里的三食、三饭,即三顿饭的意思。礼经的「三饭」是个只限于特定场合的特定意义的词,不可以彼特定意义概释它书。如《战国策·齐策》四:「士三食不得餍,而君鹅鹜有余食。」《史记·廉颇传》:「一饭斗米,肉十斤。」所谓「三食」、「一饭」,即今言之三顿饭、一顿饭。


【成玄英】:果然,飽貌。

【劉武】:《說文》:果,木實也。張晏曰:「有核曰果」。果狀多圓凸。腹飽則隆起,猶如果之狀然。

【馬叙倫】:「果」為「夥」省。《方言》曰:大物盛多,齊、宋之郊,楚、衛之際曰夥。莊子宋人,此宋語。

【王叔岷】:宋姚寬《西溪叢語》引此文,云:「或云:猶,如也。言腹之飽如果然獸也。」亦可備一解。

適百里者,宿舂糧

【王先谦】:隔宿擣米儲食。

適千里者,三月聚糧
之二蟲又何知

【校】:「彼之二蟲,又何知也」,見文本,舊闕。(《闕誤》)

【校】:「彼之二蟲,又何知也」,見文本,舊作之二蟲又何知。(《章句音義》)


【郭象】:二蟲,謂鵬蜩也。對大於小,所以均異趣也。夫趣之所以異,豈知異而異哉?皆不知所以然而自然耳。自然耳,不為也。此逍遙之大意。

【成玄英】:且大鵬搏風九萬,小鳥決起榆枋,雖復遠近不同,適性均也。

【兪樾】:二蟲,卽承上文蜩、鳩之笑而言,謂蜩、鳩至小,不足以知鵬之大也。郭注云二蟲謂鵬、蜩也。失之。

【劉武】:之,是也。

【王叔岷】:「之」猶「此」。下文「之人也,之德也」亦同例。


小知不及大知,小年不及大年

【校】:小知,本亦作「智」。(《釋文》)


【劉文典】:成玄英疏「皆如年智,豈企尚之所及哉」,是成本字亦作「智」。

【王叔岷】:《廣弘明集》一八釋法琳廣析疑論:「小智不及大智」,卽本此文,「知」作「智」,與一本合。《呂氏春秋·別類篇》:「小智非大智之類也」。亦見《淮南子·說山篇》,「知」並作「智」。

【劉武】:知,承上「又何知」之知字,應如字讀,音智非。

《玉篇》:「知,識也,覺也。」謂心與境遇而覺識也。智之度,較知爲深。《禮記》:「禮用知(音智)者之謀」句,疏云:「智,謂謀計,曉達前事。」《荀子·正名》云:「知有所合謂之智。」《白虎通·情性節》云:「獨見前聞,不惑於事,見微知著也。」 合上三說言之,謂就其所知者,加以思索謀計,而能曉達前事,見微知著,於事機有合者,方謂之智。夫莊子之道,一則曰「離形去知」,再則曰「同乎無知,其德不離」,觀此,則知尚應去,何況勞精敝神之智乎?

下文「朝菌不知晦朔」二句,即釋小知也。齊物論云「小知閒閒」,亦同此義。又云「閑閑」,及「知止其所不知,至矣」,與王倪之四不知,則釋大知也。以此知音智之不當也。

【蔣門馬】:此處衹論知,不論智,作「智」者非。


【郭象】: 物各有性,性各有極,皆如年知,豈跂尚之所及哉!自此已下,至於列子,歷舉年知之大小,各信其一方,未有足以相傾者也。然後統以無待之人,遺彼忘我,冥此羣異,異方同得,而我無功名。是故統小大者,無小無大者也;苟有乎大小,則雖大鵬之與斥鷃,宰官之與御風,同爲累物耳。齊死生者,無死無生者也;苟有乎死生,則雖大椿之與蟪蛄,彭祖之與朝菌,均於短折耳。故遊於無小無大者,無窮者也;冥乎不死不生者,無極者也。若夫逍遙而繫於有方,則雖放之使遊而有所窮矣,未能無待也。 

奚以知其然也?

【成玄英】:奚,何也。然,如此也。

朝菌不知晦朔

【司馬彪】:朝菌,大芝也。天陰生糞上,見日則死。一名日及,故不知月之始終也。

【崔譔】:糞上芝,朝生暮死,晦者不及朔,朔者不及晦。

【支遁】:一名舜英,朝生暮落。

【成玄英】:朝菌者,謂天時滯雨,於糞壤之上熱蒸而生,陰濕則生,見日便死,亦謂之大芝。生於朝而死於暮,故曰朝菌。月終謂之晦,月旦謂之朔;假令逢陰,數日便萎,終不涉三旬,故不知晦朔也。

【盧文弨】:菌,芝類,故字從艸。支遁潘尼以木槿當之,說殊誤。

此以一日之蚤莫言,不若以一月之終始言。蓋朝生者不及暮,然固知朝矣;暮生者不及朝,然固知暮矣。故晦朔不當從日為解。


【王引之】:《淮南·道應篇》引此「朝菌」作「朝秀」,(王叔岷:)高注曰:「朝秀,朝生暮死之蟲也。生水上,狀似蠶蛾,一名孳母。」據此,則朝秀與蟪蛄皆蟲名也。朝秀、朝菌,語之轉耳。非謂芝菌,亦非謂木槿也。上文云:「之二蟲又何知!」謂蜩與學鳩;此云「不知晦朔。」亦必謂朝菌之蟲。蟲者微有知之物,故以知、不知言之;若草木無知之物,何須言不知乎?

【郭慶藩】:王說是也。《廣雅》正作「朝蜏」,以其為蟲,故字從虫耳。「晦朔」晦,冥也。朔,旦也。

【王叔岷】:今本淮南作「朝菌,」乃後人據莊子改之。《文選》辯命論注及《太平御覽·蟲豸部六》引淮南竝作「朝秀」。

引之此說,乃本其父念孫《淮南道應篇雜志》。(所稱淮南道應篇高注,當作許注。)莊子此文,蓋漢時舊本作「朝秀」,至晉時始轉爲「朝菌,」因有芝菌、木槿諸解說。《列子·湯問篇》:朽壤之上有菌芝者,生於朝,死於晦。就「菌芝」而言,正可證今本《列子》之晚出矣。

【聞一多】:朝菌亦虫名,即朝蜏也。《楚辞·九歌》:「采三秀兮于山间」,王《注》曰:「三秀谓芝草也。」虫名曰秀,一曰菌者,犹草名曰菌,一曰秀也。(《莊子義疏》)

蟪蛄不知春秋

【校】:惠,本亦作「蟪」。(《釋文》)


【淮南子·道應篇】:高注:蟪蛄,貂蟟也。

【司馬彪】:惠蛄,寒蟬也,一名蝭蟧。春生夏死,夏生秋死。

【崔譔】:蛁蟧也。或曰山蟬。秋鳴者不及春,春鳴者不及秋。

【廣雅】:蟪蛄,蛁蟧也。

【陆德明】:蟪蛄卽《楚辭》所云「寒螿」者也。

【成玄英】:蟪蛄,夏蟬也。生於麥梗,亦謂之麥節。夏生秋死,故不知春秋也。

【盧文弨】:今本作蟪,係說文新附字。(王叔岷:惠、蟪古、今字。)

此小年也
楚之南有冥靈者,以五百歲爲春,五百歲爲秋

【校】:冥,本或作「榠」。(《釋文》)


【司馬彪】:木生江南,千歲為一年。(《齊民要術》引,《釋文》缺)

【李頤】:冥靈,木名也,江南生,以葉生爲春,葉落爲秋。此木以二千歲爲一年。

【盧文弨】:言春、秋則包乎冬、夏矣,則當云以千歲爲一年。李頤「以二千歲爲一年」,非也。下大椿亦當云「此木萬六千歲爲一年,」不當云「三萬二千歲。」

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歲爲春,八千歲爲秋

【校】:「八千歲為秋,此大年也」,見成玄英本,舊闕。(《闕誤》)劉武、劉文典、王叔岷從之。


【司馬彪】:木,一名橓。橓,木槿也。

木堇也,以萬六千歲爲一年。一名蕣椿。(《齊民要術》引,《釋文》阙)

【王叔岷】:韓渥小隱詩:「靈椿朝菌由來事,卻笑莊生始欲齊。」靈椿、朝菌年之大小,各得其自然,此莊生所謂齊,莊生非有意欲齊之也。(木槿字,橓字,當以作堇、作蕣爲正。)

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,衆人匹之,不亦悲乎

【校】:特聞,崔本作「待聞」。(底本、宋元递修本《釋文》、天理本《音義》)

【校】:特聞,崔本作「待問」。(通志堂本、抱经堂丛书本《釋文》)


【楚辭·天問】:王逸注:彭鏗卽彭祖,事帝堯。彭祖至七百歲猶日悔不壽,恨枕高而唾遠云。帝嚳之玄孫。

【世本】:姓籛,名鏗,在商為守藏史,在周為柱下史,年八百歲。

【郭慶藩】:《史記·楚世家》:顓頊生稱,稱生卷章,卷章生重黎。重黎為帝嚳所殺,以其弟吳回後重黎為火正。吳回生陸終,陸終生彭祖。以世系推之,彭祖乃顓頊玄孫陸終之子,禮所謂來孫也。成疏緣神仙傳作顓頊之玄孫,誤。《釋文》引王逸楚辭章句,以為帝嚳之玄孫,亦非。(帝嚳為顓頊之姪,名夋。彭祖乃顓頊子稱之玄孫,帝嚳之姪玄孫也。)


【王念孫】:待、特聲相近,故字亦相通。《漢書·韓延壽傳》:延壽遂待用之。《漢紀》作「遂特用之」。

【王叔岷】:聞、問古亦通用,《天地篇》:「願聞聖治」。《釋文》:「聞,本或依司馬彪本作問」。《禮記·檀弓篇》:問喪於夫子乎?《釋文》:「問,或作聞」。《荀子·堯問篇》:不聞卽物少至。楊注:「聞,或爲問。」

《御覆》八四九引莊子佚文云:「秋禽之肥,易牙知之,非不美也,彭祖以爲傷壽,故不食之。」彭祖飮食,惟恐傷壽;壽至八百,猶悔不壽。其不知足如此。是其卒也,亦猶夭折矣。「衆人匹之,」是以小羨大,以短羨長也。莊子以衆人之比擬彭祖爲可悲,是莊子非求長壽者矣。

【劉武】:《刻意篇》:「此道引之士,養形之人,彭祖壽攷者之所好也。」蓋本篇之旨,在無爲而凝神。如彭祖之道引,非無爲也;養形,非凝神也;特以久聞,非澹然無極也。與莊子之道異,非莊子所取也。讀者於此等處如不認清,則於本書必多隔膜。


【郭象】:夫年知不相及,若此之懸也,比於衆人之所悲,亦可悲矣。而衆人未嘗悲此者,以其性各有極也。苟知其極,則毫分不可相跂,天下又何所悲乎哉!夫物未嘗以大欲小,而必以小羨大,故舉小大之殊,各有定分,非羨欲所及,則羨欲之累可以絕矣。夫悲生於累,累絕則悲去,悲去而性命不安者,未之有也。

【按】:「夫物未嘗以大欲小,而必以小羨大」。则此注仍未能忘大小也。

湯之問棘也是已

【逸文】:湯問革曰:「上下四方有極乎?」革曰:「無極之外,復無極也。」僧慧寶注曰:「語在《莊子》,與《列子》小異。」(唐僧神清《北山録》)

【聞一多】:此句與下文語意不屬,當脱湯問棘事一段。案革棘古字通,《列子·湯問》篇正作「革」。神清所引,其即此處佚文無疑。惜句多省略,無從補入。

【徐仁甫】:蓋神清以爲莊子既言湯之問棘,則應有湯棘一問一答之語,因據《列子》,約為兩句。此僧家讕言之慣例。不知莊子引文最簡要,此只言小大之辨,與有極無極無關;況上文已引湯之問棘,又何得在此始出問答之辭?故知「湯之問棘」爲引書將「某曰」插在引語中,則佚文之說,不攻自破。


【梁簡文】:湯,廣大也,棘,狹小也。

【成玄英】:湯是帝嚳之後,契之苗裔,姓子,名履,字天乙。母氏扶都,見白氣貫月,感而生湯。豐下兌上,身長九尺。仕夏為諸侯,有聖德,諸侯歸之。遭桀無道,囚於夏臺。後得免,乃與諸侯同盟於景亳之地,會桀於昆吾之墟,大戰於鳴條之野,桀奔於南巢。湯既克桀,讓天下於務光,務光不受。湯即位,乃都於亳,後改為商,殷開基之主也。

棘者,湯時賢人,列子謂之夏革,革、棘聲類,蓋字之誤也。

【俞樾】:簡文云湯大也,棘狹小也,以湯棘為寓名,殆未讀列子者。(此篇全本《列子》,上文所說鯤鵬及冥靈大椿,皆《湯問》篇文。)

【郭慶藩】:《列子·湯問篇》殷湯問夏革,張注:夏革即夏棘,字子棘,湯時賢大夫。革棘古同聲通用。《論語》棘子成,《漢書·古今人表》作革子成。《詩》匪棘其欲,《禮·坊記》引作匪革其猶。《漢書》煮棗侯革朱,《史記索隱》革音棘。皆其證。

【王叔岷】:殷敬順釋文云:「革音棘。夏棘字子棘,爲湯大夫。」棘、革古通,非誤字。

【徐仁甫】:「也」猶「者」,「是」猶「此」,「已」猶「也」。

窮髮之北

【李頤】:髮猶毛也。

【司馬彪】:北極之下無毛之地也。

【崔譔】:北方無毛之地也。

【陆德明】:毛,草也。《地理書》云:「山以草木爲髮。」

【成玄英】:地以草為毛髮,北方寒冱之地,草木不生,故名窮髮,所謂不毛之地。

【郭慶藩】:窮髮,言極荒遠之地也。

有冥海者,天池也
有魚焉,其廣數千里,未有知其脩者,其名爲鯤
有鳥焉,其名爲鵬,背若泰山,翼若垂天之雲,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

【校】:趙諫議本作「大」。湖北本作「太」。(蔣門馬)

【校】:《楚辭·九懷·昭世》補注引此文亦作「摶」。(聞一多)


【司馬彪】:風曲上行若羊角。

【聞一多】:「羊角」亦謂鳥飛旋回而上之狀如羊角,非鳥所乘風之名也。「羊角而上」與《墨子·號令》篇「雞足置」,《管子·事語》篇「綈鵜素嗉滿」,《尚書大傳·大戰》篇「魚鱗下」,《太玄·禮》次六「魚鱗差」,語例同。摶也,扶摇也,羊角也,皆上之狀,三詞疊用,亦複語也。

《淮南子·原道》篇「扶摇抮抱羊角而上」,高注訓抮抱爲引戾,釋羊角爲「如如羊角轉(原衍如字)曲縈行而上」。扶摇也,掺抱也,羊角也,亦三詞疊用,例與此同。又案《爾雅·釋天》曰「扶摇謂之飆」,《楚辭·九懷·昭世》曰「登羊角兮扶輿」,《開元占經》九一《風占》篇引李淳風曰「扶摇羊角,今謂之回風,回風,自旋風也。回風卒起而圜轉扶摇,有如羊角回上轉輪」。是扶摇羊角本亦風名。莊子以爲鵬飛之狀者,風鳳鵬古爲一字,神話亦以風與鳳鵬爲一物,故扶摇羊角爲風旋上之狀,即爲鵬旋上之狀也。惟莊子用爲副詞,故謂其直以「扶摇」「羊角」之原義狀鳥飛也可,謂其以風名扶摇羊角者之狀狀鳥飛也,亦無不可,獨以二者爲鳥所乘之風,則誤副詞爲名詞,按之語法,爲不可通耳。

絕雲氣,負靑天,然後圖南,且適南冥也

【校】:靜嘉堂本「冥」作「溟」。


【成玄英】:且,將也,亦語助也。

【劉武】:《史記·天官書》注,索隱曰:「絶,度也」。《荀子·勸學篇》注:「絶,過也」。謂鵬度過雲氣,至背負青天,然後摶風而飛也。雲氣,即上文野馬等氣也。此句與下文「乘雲氣」不同。

【何善周】:《说文》:「绝,断丝也。」《广雅·释诂》一:「绝,断也。」《史记·天官书》「后六星绝汉」,《正义》:「直度曰绝。」《山海经·海内东经》「济水绝巨鹿泽」,注:「绝犹截渡也。」绝本义为断丝,用为一般的断义,由断而引申为直度,截渡。「绝云气」即直度云气,也就是一直向上穿过云气。《庄子口义》言「绝云气者,言九万里以上更无云气」,把绝释为「尽」,为「无」。今人则解为「超越」,言「鸟之高飞,超过了云层」(见《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》);或解为「凌越,指在云上」(见《历代文选》),都是错误的。王力先生主编的《古代汉语》《逍遥游》注为「直上穿过」,是极为确切的解释。

斥鴳笑之曰

【校】:斥,本亦作「尺」,崔本同。鴳,字亦作「鷃」。(《釋文》)

【校】:《文選》江文通《雜體詩》注、《一切經音義》九七引「斥鴳」並作「尺鷃」,與一本合。(王叔岷)

【校】:道藏王元澤新傳本、林希逸口義本、褚伯秀義海纂微本「鴳」皆作「鷃」。《文選》謝宣遠《於安城荅靈運詩》注、江文通《雜體詩》注、曹子建《七啓》注、《藝文類聚》八二、《御覽》九二一、《記纂淵海》五六及六八、《韻府羣玉》一五引皆同。(王叔岷)


【廣雅·釋地】:斥,池也。

【司馬彪】:斥,小澤也。鴳,鴳雀也。

【郭慶藩】:斥、尺古字通。《文選》曹植《七啓》注:「鴳雀飛不過一尺,言其劣弱也」。正釋尺字之義。

【王念孫】:《淮南子·精神訓》:鳳皇不能與之儷,而況尺鴳乎?《新序·雜事篇》:尺澤之鯢,豈能與之量江海之大?「尺」竝與「斥」同。鴳在斥中,故曰斥鴳。作「尺」者假借字。

《文選·七啓》注失之。

【王先谦】:雀飛何止一尺?下文明言「數仞」矣。《文選·七啓》注失之。

【王叔岷】:王念孫說是。「鷃」與「鴳」同。

【何善周】:斥、尺古音在穿母昔韵,池在澄母支韵,声通韵转,可以互借。《文选·西京赋》阮、斥对举;《新序·杂事篇》斥、泽连文,且与江、海相对。阬斥即坑池,斥泽即池泽,所以斥鴳即池鴳。

彼且奚適也?我騰躍而上,不過數仭而下,翺翔蓬蒿之間,此亦飛之至也,而彼且奚適也?

【成玄英】:八尺曰仞。翱翔,猶嬉戲也。

【玄應音義】:翱翔,迴飛也。飛而不動曰翔。《釋名》云:翱,敖也,言敖遊也;翔,徉也,言彷徉也。

【一切經音義】:翱翔,上我高反,下徐羊反。鄭玄箋《毛詩》云:翱翔,猶逍遙也。《韓詩》云:翱翔,遊也。《爾雅》:翱翔,鳥飛也。《集訓》日:翱翔,高飛也。《考聲》云:鳥飛往來緩緩兒也。《说文》云:翱翔,迴飛也。

此小大之辯也

【奚侗】:「辯」通作「辨」,本書多叚「辯」爲「辨」。

【王叔岷】:《合璧事類別集》六四兩引此文,「辯」並作「辨」。《抱朴子·逸民篇》:夫斥鴳不以蓬榛易雲霄之表。《安貧篇》云:俟扶搖而登蒼霄者,不充詘於蓬蒿之杪。此正所謂小大之辨矣。


【郭象】:各以得性爲至,自盡爲極也。向言二蟲殊翼,故所至不同,或翱翔天池,或畢志榆枋,直各稱體而足,不知所以然也。

【劉武】:此句爲通篇關鍵。鵬之與蜩、鷽,宋、列之與藐姑射,皆小大之辨也,而莊子所明者在大。

故「藐姑射」一段爲本篇之主文,藐姑射神人則爲本篇之主人。生物之鵬,無生物之冥靈大椿,人之彭祖、宋、列之屬,皆藐姑射之陪襯也;蜩、鷽也,菌、蟪也,藐姑射之反襯也。

郭象所言,是無分乎大小也,夫豈本篇之旨乎?


故夫知效一官

【陆德明】:知音智。(王叔岷:敦煌唐寫本亦作智)

【成玄英】:自有智數功效,堪蒞一官。

【王叔岷】:「故夫」,複語,夫亦故也。《至樂篇》: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,亦同例。《應帝王篇》:夫故使人得而相汝。「夫故」,亦複語。

行比一鄕

【李頤】:比,合也。

【吳汝綸】:「比」猶「庇」也。

【王叔岷】:「比」借爲「庇」。《說文》:庇,蔭也。

德合一君
而徵一國者

【司馬彪】:徵,信也。

【崔譔、支遁】:徵,成也。

【王念孫】:「而」與「能」同,能、而古聲相近,故能或作而。《原道篇》:「而以少正多。」高注:「而,能也。」又注《呂氏春秋》去私、不屈、士容三篇竝云:「而,能也。」

【郭慶藩】:「而」字當讀為「能」,能而古聲近通用也。官、鄉、君、國相對,知、仁、德、能亦相對。

《墨子·尚同篇》:故古者聖王唯而審以尚同以為正長。又曰:天下所以治者何也?唯而以尚同一義為政故也。《非命篇》:不而矯其耳目之欲。《楚辭·九章》:世孰云而知之?《齊策》:子孰而與我赴諸侯乎?而並與能同。《堯典》柔遠能邇,《漢督郵班碑》作而邇。《皋陶謨》能哲而惠,《衛尉衡方碑》作能悊能惠,《史記·夏本記》作能智能惠。《禮運正義》曰:劉向《說苑》能字皆作而。是其例。

【劉武】:官,職位也,與鄉、國對,君則國之君也。而,應如字讀。「德」字統君與國言,中以「而」字連屬成句。就狹義言,德合於一君;就廣義言,德見信於一國也。且本篇所重,在道與德,而不在能。又知效一官,即含能義,無庸讀而爲能,添此蛇足也。

【何善周】:而,连词。刘(武)说甚是。上文已言人的才智、行为、道德,才、行、德已经具备,不必更重复地举出「能」来;况庄子书中,以能为末技,不会摆在德之上的,郭读而为能,显系妄说。

其自視也亦若此矣

【郭象】:亦猶鳥之自得於一方也。

而宋榮子猶然笑之

【司馬彪、李】:宋榮子,宋國人也。

【梁玉繩】:宋榮子卽宋銒,《荀子·正論》:宋子見侮不辱,《韓子·顯學》:宋榮子義設不鬥。與天下篇言銒諸語正同。

【劉師培】:𤇾、幵二聲,古均通轉,作榮、作銒,音寔靡別。《月令》:「腐草爲螢」,《呂紀》作「爲蚈,」是其比矣。《釋文》引李注、司馬彪注並以「宋國人」爲釋,失之。

【王叔岷】:宋榮卽宋銒,(王先愼《韓非子集解》亦有說。)亦卽《孟子·吿子篇》之宋牼,屬名家,重循名責實者也。

【何善周】:荣、牼、钘声近,韵属耕类(荣,喻母三等,上古归群母,钘为匣母,輕为溪 母,同属见系),故三字所指实为一人。


【崔譔、李】:猶,笑貌。

【陆德明】:謂猶以爲笑。

【马其昶】:猶與逌同,《漢書(敍傳)》:「逌爾而笑。」

【王叔岷】:馬氏所引《漢書》,笑本作咲,《文選》班固荅賓戲作笑,咲與笑同,顏師古注:逌,古攸字。攸,咲貌也。

此以大笑小也。

【何善周】:《说文》:「嗂,喜也。」《尔雅·释诂》:「繇,喜也。」犹、繇都是嗂的假借字。犹又可写作逌、攸。犹然又作逌尔。《文选》班固《答宾戏》:「主人逌尔而笑。」李善注:「项岱曰:逌,宽舒颜色之貌,读作攸。」所以,犹然而笑,意即宽缓舒展而笑的样子。《释文》「谓犹以为笑」,成玄英疏「犹然,如是」,并非。

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,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

【呂氏春秋】:人知之不爲勸,人不知不爲沮。高注:勸,進。沮,止也。

【成玄英】:舉,皆也。勸,勵勉也。沮,怨喪也。

【劉武】:《左傳·僖公九年》:「且有後命」。注:「且,猶復也。」

此文「且」字,言榮子不僅不效上舉諸人汲汲於世之功名,且復世譽之不勸,世非之不沮,實高於上舉諸人一等。此亦小大之辨也。

定乎內外之分,辯乎榮辱之竟,斯已矣

【校】:眾本作「境」。

【校】:《文選》劉孝標《辯命論》注引此「辯」作「辨」,「竟」作「境」。(王叔岷)


【説文】:竟,樂曲盡為竟。段玉裁注:曲之所止也。引伸之,凡事之所止,土地之所止,皆曰竟。毛亨傳曰:疆,竟也。俗別製境字,非。

【王叔岷】:辯、辨古通,竟、境古、今字。


【郭象】:內我而外物。榮己而辱人。

【成玄英】:榮子知內既非我,外亦非物,內外雙遣,物我兩忘,故於內外之分定而不忒也。

勸沮於非譽,混窮通於榮辱,故能返照明乎心智,玄鑒辯於物境,不復內我而外物,榮己而辱人也。

斯,此也。已,止也。宋榮子智德止盡於斯也。

【劉武】:心,内也。譽與非,外也。内心有主,而不爲外所動,即所謂「定乎内外之分」也。不以譽爲榮而加勸,不以非爲辱而加沮,即所謂「辨乎榮辱之境」也。郭注非是。

言榮子僅定内外,辨榮辱,如斯而止矣。意注射下句。成疏非。

【王叔岷】:《淮南子·俶眞篇》作「定於死生之境,而通於榮辱之理」。是死生無變於己,榮辱無動於衷。取義有別,宋榮子尙未達此境。

【按】:此句,宋荣子境界,成疏似乎比郭注高一层?

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

【司馬彪】:數數,猶汲汲也。

【崔譔】:數數,迫促意也。

【郭象】:自然御風行耳,非數數然求之也。


【梁簡文】:數數,謂計數。

【郭嵩焘】:未數數然也,猶《戴記》之云天下一人而已。郭象注,誤。

【王先谦】:言不數數見如此者也。(按:与郭嵩焘同。)

【劉武】:王注欠分曉。言榮子於世未嘗汲汲也。世之所重者,惟功與名。榮子之於世未數數然者,即不汲汲以求世之功與名也。

【何善周】:简文、王先谦意思是说像宋荣子这样的人,世上还是不多见的。阮毓崧、蒋锡昌和《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》都从王说,这是值得商榷的。


【王叔岷】:世,謂世事,槪括上文官、鄕、君、國而言。

「數」讀爲「速」,《人閒世篇》:「以爲棺槨則速腐」。釋文:「速,向、崔本作數」。卽數、速通用之證。

《天地篇》:「數如泆湯」,《達生篇》:「善游者數能」,《漁父篇》:「舉足愈數而迹愈多」,三數字亦並讀爲「速」,與此同例。

【何善周】:《淮南子·俶真训》:「是故举世而誉之不加劝,举世而非之不加沮,定于死生之境,而通于荣辱之理……视天下之间,犹飞羽浮芥也。孰肯分分然以物为事也?」

据吴承仕《淮南旧注校理》分分当为介介,形近而误。高注:「分(介介)犹意念之貌」。介介犹耿耿(吴氏引《后汉书·马援传》李注),耿耿即思虑的意思,正与高注「意念之貌」相应。

数借为速(见《说文通训定声》)。《尔雅·释诂》:「数,速也。」《礼记·祭义》:「其行也趋趋以数。」郑玄注:「趋读如促,数之言速也。」又《乐记》:「卫音趋数烦志。」郑玄注:「趋数读为促速。」所以数数即速速,即促疾,也即汲汲、孜孜。《释文》引崔云「迫促意也」是正确的。

雖然,猶有未樹也

【司馬彪】:樹,立也,未立至德也。

【成玄英】:榮子捨有證無,溺在偏滯,故於無待之心未立逍遥之趣,智尚虧也。

【王先谦】:言宋榮子不足慕。

【劉武】:王注非。榮子不以世之譽與非而勸沮,較之比鄉、合君、徵國者,能自樹立矣。然定内外,辨榮辱,是尚有物我榮辱之見存,猶未能脱然無累,卓然自樹也。且定内外之分,未能無己也;辨榮辱之境,未能無功與名也。

【王叔岷】:猶存我見,未能無待也。

夫列子御風而行,泠然善也,旬又五日而後反

【郭象】:泠然,輕妙之貌。

【司馬彪】:泠然,涼貌也。(《初學記》、《太平御覽》九、《文選》江文通雜體詩注引。《釋文》闕。)

【王念孫】:《廣雅·釋詁》:靈,善也。靈、泠義亦相近。輕妙與善,義亦相因。

彼於致福者,未數數然也

【成玄英】:致,得也。

【說文】:福,備也。

【章太炎】:《禮記·祭統》:「福者,備也。備者,百順之名也。無所不順之謂備。」此福卽謂無所不順,御風者當得順風乃可行。

【郭嵩焘】:致福,謂備致自然之休。

【王叔岷】:《天下篇》:「人皆求福,己獨曲全」。此文之「致福」,猶彼文之「求福」,亦卽「求備」也。

世俗事事求備,故扞格而難通,列子御風憑虛,則暢達無碍矣。章先生釋福爲備,卽無所不順之意,是也。然謂「御風者當得順風乃可行」。則非無所不順矣。


【劉武】:蓋福者,一己免乎行,禦風泠然而善之福也。列子猶待風而行,是未能舍己之福,即未能無己也,特不汲汲求此福而已。

【何善周】:「致福」,是古代常用词。《周礼·天官·膳夫》:「凡祭祀之致福者,受而膳之。」《夏官·祭仆》:「凡祭祀之致福者,展而受之。」《春官·家宗人》:「凡祭祀,致福。」《礼记·少仪》:「为人祭曰「致福」。」也可泛称为他人谋福利为「致福」。《韩非子·解老》:「慈母之于弱子也,务致其福。务致其福,则事除其祸。」(参看闻一多先生《庄子义疏·逍遥游》)

致,使······至,致福,等于说求福,不论为人为己求福都可以说「致福」。上文所说宋荣子重内轻外,辨荣辱,实际仍在为自己求福。这句和下句是说列子又超越宋荣子一等。鹏和斥鴳,是「小大之辨」。宋荣子的定内外,辨荣辱,为自己求福;列子御风而行,飘飘然善,忘却了个人的祸福,此又一「小大之辨」。马其昶《庄子故》说「致福谓上辨荣辱」,是符合文意的。

章太炎、马叙伦释福为备。今人注解有从章说,解作「列子御风无往而不顺」的(见《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》)。但把这一解释放在文句之中,则迂曲难通,且与《庄》文原意不合。

此雖免乎行,猶有所待者也

【校】:唐寫本「免」作「勉」。(王叔岷)


【王叔岷】:免、勉,古字通用。《達生》篇:「夫欲免爲形者莫如棄世,」文選江文通雜體詩注引免作勉,《讓王》篇:「子皆勉居矣,」御覽四一九引勉作免,並其比。

廣雅釋詁三:「行,迹也。」御風者雖無迹,猶有所待於風。

若夫乘天地之正,而御六氣之辯,以遊无窮者,彼且惡乎待哉

【校】:而御六氣之辯,敦煌本無「而」字。

【校】:辯,崔本作「和」。(《釋文》)


【蒋锡昌】:「天地之正」与《在宥》「天地之精」,《天道》「天地之平」,「天地之德」,《刻意》「天地之道」,《秋水》「天地之理」,《徐无鬼》「天地之诚」,《天下》「天地之纯」诸文,词异谊同,皆指天地之道而言。「乘天地之正」与《徐无鬼》「乘天地之诚」,《山木》「乘道德」词例一律。《天道》:「夫虚静恬淡,寂寞无为者,天地之平,而道德之至。」此乃「天地之正」最佳最详之解释。


【楚辭】:餐六氣而飲沆瀣兮,漱正陽而含朝霞。王逸注:陵陽子明經言,春食朝霞,朝霞者,日欲出時黃氣也。秋食淪陰,淪陰者,日沒已後赤黃氣也。冬食沆瀣,沆瀣者,北方夜半氣也。夏食正陽,正陽者,南方日中氣也。並天玄地黃之氣,是為六氣。(《釋文》)

【司馬彪】:六氣,陰、陽、風、雨、晦、明也。(王叔岷:司馬彪釋六氣,本左昭元年傳。)

【李頤】:平旦為朝霞,日中為正陽,日入為飛泉,夜半為沆瀣,天玄,地黄,為六。

【劉武】:天地,即表陰陽也。乘天地之正,即乘陰陽之正也。

《素問·天元紀大論》:寒、暑、燥、溼、風、火,天之陰陽也。三陰三陽上奉之。司馬彪訓六氣,係據《左傳·昭西元年》秦醫和之說。《素問》在和前,和說當本諸素問,皆醫學家之言也。


【釋文】:辯,變也。

【王念孫】:《廣雅·釋言》:「辯,變也」。《易·坤文言》:「由辯之不早辯也」。辯,荀本作變。辯與變同。

【王叔岷】:《胠篋》篇《釋文》引向秀云:「乘天地之正,御日新之變。」卽本此文,辯正作變。

【劉武】:正者,未變者也。順之而遊,故曰乘。及變而爲六氣,則因勢而動,隨感而應,如禦馬之有控、罄、縱、送然,故曰禦。此二句在本篇最爲精要。

【聞一多】:「天地之正」謂正氣,「六氣之變」謂變氣,御亦乘也。二句上下錯舉,互文以足義。


【郭象】:天地者,萬物之總名也。天地以萬物為體,而萬物必以自然為正,自然者,不為而自然者也。故大鵬之能高,斥鴳之能下,椿木之能長,朝菌之能短,凡此皆自然之所能,非為之所能也。不為而自能,所以為正也。故乘天地之正者,即是順萬物之性也;御六氣之辯者,即是遊變化之塗也;如斯以往,則何往而有窮哉!此乃至德之人,玄同彼我者之逍遙也。

苟有待焉,則雖列子之輕妙,猶不能以無風而行,故必得其所待,然後逍遙耳,而況大鵬乎!夫唯與物冥而循大變者,爲能無待而常通,豈自通而已哉,又順有待者,使不失其所待,所待不失,則同於大通矣。故有待無待,吾所不能齊也;至於各安其性,天機自張,受而不知,則吾所不能殊也。夫無待猶不足以殊有待,況有待者之巨細乎!

【王叔岷】:二語謂「存天地之眞淳,應節候之變化。」亦卽「內存眞我,外應變化」之意。此數語,乃莊周自道其無待之逍遙也。與《山木篇》:「若夫乘道德而浮遊」之義相發。

【何善周】:所谓「天地之正」即天地之本,也即天地之道。主观上与道合一,虚静恬淡,寂寞无为,即可以从精神上解脱宇宙间一切客观的束缚,无需依赖和凭借;不受任何限制,独与天地精神往来,无往而不逍遥自得。

郭注是对于「乘天地之正」的盲昧和歪曲。所谓「顺万物之性」,心中还得有个「万物之性」,便不能超越时空,解除一切客观条件的制约,而达到精神上的绝对自由。道是永恒不变的。「乘天地之正」,与道合一,则达到永恒不变的虚静境界。「顺应自然之性」必得顺应自然千变万化的状态,这和「乘天地之正」的精神状态正相反。

把「顺应自然」解为「顺应事物的规律」的。顺应规律必「有所待」,则背离原意更远。

故曰:至人无己,神人无功,聖人无名

【司馬彪】:神人無功,言修自然,不立功也;聖人無名,不立名也。(《文選》任彦昇到大司馬記室牋注引,《釋文》闕。)

【郭象】:無己,故順物,順物而至矣。順而不助,與至理為一,故無功。

【成玄英】:至言其體,神言其用,聖言其名。故就體語至,就用語神,就名語聖,其實一也。詣於靈極,故謂之至;陰陽不測,故謂之神;正名百物,故謂之聖也。

【劉武】:《齊物論》:「至人神矣。」是至人、神人一也。故下藐姑射神人,亦至人也。

惟聖人則有間。《則陽》:「客大人也,聖人不足以當之」。《秋水》:「大人無己」。此言「至人無己」,則至人即大人也,聖人不足以當之矣。《列子·力命》:「横私天下之身,横私天下之物,其唯聖人乎!公天下之身,公天下之物,其唯至人乎!」公天下之身,即無己也,此明言聖人不及至人矣。《外物》:「聖人之所以駴天下,神人未嘗過而問焉。賢人之所以駴世,聖人未嘗過而問焉。」此明言聖人不及神人矣。成氏乃謂「其實一也」,尚欠詳審。

【王叔岷】:「无己」猶「忘己,」至人與萬物爲一體,故忘己。

「无功」猶「忘功,」神人功成而不有,故忘功。

「无名」猶「忘名,」聖人名成而不居,故忘名。

【何善周】:《天下篇》说:「不离于真,谓之至人。」这里所说的「真」和上文所说的正、精、纯、诚,都是异名而同实,都是指「道」言的。所以,所谓至人,即不离于道的人。道是超于时空的无所对待的、绝对自由的意念,它没有任何矛盾关系。所以同道合一的人,也便解脱了人世间一切矛盾关系。他完全忘却了形骸的我,在精神上和天地合一,与万物同体,这便是无己。

《天下篇》说:「不离于精,谓之神人。」《齐物论》说:「至人神矣。」所以神人也是不离于道的人,和至人同类,也同是「无己」的人。既然无己,当然忘功,不求立功。因为有功就有毁(《山木》:「功成者堕。」),有了成毁,就不能解脱相对待的矛盾关系,达不到绝对自由的逍遥境界。

在庄子思想中,无己是根本,无功、无名都是由无己派生出来的。神人和至人虽属同类,但单独提出神人的时候,其形象却和至人有所不同,更接近于后世的所谓神仙之类。

《天下篇》说:「以天为宗,以德为本,以道为门,兆(当从《释文》一本作逃)于变化,谓之圣人。」足见圣人和至人、神人同类。

无名,即忘名,不求名,因为「名成者亏」(《山木篇》),就是说名成便有了缺损,便有了「毁」。解脱了成毁的矛盾,达到无己,才能无待,才能逍遥。


堯讓天下於許由

【成玄英】:堯者,帝嚳之子,姓伊祁,字放勛,母慶都,(嚳)感赤龍而生,身長一丈,兌上而豐下,眉有八彩,足履翼星,有聖德。年十五,封唐侯,二十一,代兄登帝位,都平陽,號曰陶唐。在位七十二年,乃授舜。年百二十八歲崩,葬於陽城,諡曰堯。依諡法,翼善傳聖曰堯,言其有傳舜之功也。

許由,隱者也,姓許,名由,字仲武,潁川陽城人也。隱於箕山,師於齧缺,依山而食,就河而飲。堯知其賢,讓以帝位。許由聞之,乃臨河洗耳。巢父飲犢,牽而避之,曰:「惡吾水也。」死後,堯封其墓,諡曰箕公,即堯之師也。

【王叔岷】:「於」猶「與」也。

曰:日月出矣,而爝火不息

【校】:爝,本亦作「燋」。(《釋文》)


【说文】:爝,苣火(袚)〔祓〕也。呂不韋曰:湯得伊尹,爝以爟火,釁以犧豭。(郭慶藩:苣,束葦燒之也。祓,除惡之祭也。)

燋,所以然持火也。段注:持火者,人所持之火也。

【司馬彪】:爝,然也。

【向秀】:人所然火也。

【陆德明】:爝,本亦作燋。一云爟火,謂小火也。《字林》云:「爝,炬火也。」燋,所以然持火者。

【郭慶藩】:《禮·少儀》:「執燭抱燋,凡執之曰燭,未𤑔曰燋,燋即燭也。」細繹許說,則燋本為未𤑔之燭,未𤑔則不得云不息。《釋文》引司馬彪氏李氏本亦作燋,非。

【王叔岷】:爝、燋古通,《呂氏春秋·求人》篇作焦,焦與燋同。《淮南子·道應》篇:「爝火甚盛,」許愼注:「爝火,炬火也。」

《淮南子·人閒訓》:「夫爝火在縹煙之中也,一指所能息也」。《後漢書·酷吏周䊸傳》注引莊子此文,並云:「爝火,小火也。」

其於光也,不亦難乎
時雨降矣,而猶浸灌

【郭慶藩】:浸,漬也,又漸也。《陰符經》云:天地之道浸,故陰陽勝。易之臨曰:剛浸而長。浸者,漸也。博雅:灌,聚也,又溉也。浸灌蓋浸潤漸漬之謂。

其於澤也,不亦勞乎
夫子立而天下治,而我猶尸之

【成玄英】:治,正也。尸,主也。

吾自視缺然,請致天下

【成玄英】:致,與也。

【王叔岷】:《淮南子·繆稱》篇:「自視猶觖如也。」許注:「觖,不滿也。」缺與觖同。

「致」猶「讓」也。

許由曰:子治天下,天下旣已治也

【郭象】:夫能令天下治,不治天下者也。故堯以不治治之,非治之而治者也。今許由方明既治,則無所代之。而治實由堯,故有子治之言,宜忘言以尋其所況。

夫治之由乎不治,為之出乎無為也,取於堯而足,豈借之許由哉!若謂拱默乎山林之中而後得稱無為者,此莊老之談所以見棄於當塗。〔當塗〕者自必於有為之域而不反者,斯之由也。

【成玄英】:治,謂理也。既,盡也。

然睹莊文則貶堯而推許,尋郭注乃劣許而優堯者,何邪?欲明放勛大聖,仲武大賢,賢聖二塗,相去遠矣。

而我猶代子,吾將爲名乎?
名者,實之賓也。吾將爲賓乎

【兪樾】:「吾將爲賓乎」本作「吾將爲實乎」與上「吾將爲名乎」相對成文。

「吾將爲名乎?名者實之賓也。」其意已足。「爲賓」卽是「爲名」,兩文複矣。

「吾將爲實乎」當連下文讀之。實與賓形似,又涉上句「實之賓也」而誤。

【劉武】:俞說非也。名既爲實之賓,是實重而名輕也。吾將爲賓乎,言吾將舍其實之重而爲名之輕乎?用「乎」之疑問詞者,乃反言以見意,謂不就輕而爲賓也。此句係校量名、實二者,而以「賓」字表名之輕,故「賓」字與「名」字不複,非涉上句而誤也。

【王叔岷】:「吾將爲賓乎」所以增強「吾將爲名乎」之意,文不嫌複,「賓」不必爲「實」之誤。

《列子·楊朱》篇:「名者,固非實之所取也。實者,固非名之所與也。」又云:「老子曰:名者實之賓。」此本莊子語,僞託諸老子耳。《藝文類聚》二六引嵇康高士傳、皇甫謐高士傳亦並作「名者實之賓」。


【郭象】:夫自任者對物,而順物者與物無對,故堯無對於天下,而許由與稷契為匹矣。

若獨亢然立乎高山之頂,非夫人有情於自守,守一家之偏尚,何得專此!此故俗中之一物,而為堯之外臣耳。若以外臣代乎內主,斯有為君之名而無任君之實也。

鷦鷯巢於深林,不過一枝

【李頤】:鷦鷯,小鳥也。

【尔雅】:桃蟲,鷦。郭璞注:鷦𪃧,桃雀也。郝懿行《義疏》:鷦鷯,疊韵,轉爲鷦𪃧,又爲啁噍,《呂氏·求人篇》鷦鷯作啁噍也。

【成玄英】:鷦鷯,巧婦鳥也,一名工雀,一名女匠,亦名桃蟲,好深處而巧為巢也。

偃鼠飮河,不過滿腹

【校】:《初學記》二九引莊子此文「偃」作「鼹」。(王叔岷)

【校】:《韻府羣玉》九引此文作「鼴」。(王叔岷)


【李頤】:偃鼠,鼷鼠也。

【説文】:鼢,地行鼠,伯勞所化也。一曰偃鼠。段玉裁注:偃之言隱也,俗作鼹。

【成玄英】:偃鼠,形大小如牛,赤黑色,獐腳,腳有三甲,耳似象耳,尾端白,好入河飲水。

【王念孫】:偃與𪕤通,莊子逍遙遊篇「偃鼠飮河,不過滿腹。」是也。

【郭慶藩】:偃,或作鼴,俗作鼴。《玉篇》:鼴,大鼠也,《廣雅》:鼴鼠,鼢鼠。本艸,鼴鼠在土中行,陶注:俗一名隱鼠,一名鼢鼠,常穿耕地中行,討掘即得。

《說文》:鼷,小鼠也。《爾雅》:鼷,鼠有螫毒者。《公羊·成七年傳》注云:鼷鼠,鼠中之微者。《博物志》:鼷鼠,鼠之類最小者,食物,當時不覺痛,或名甘鼠。

據此,知偃鼠、鼷鼠,判然為二,李說誤。

歸休乎君,予无所用天下爲

【裴學海】:爲猶焉也,感歎之詞。(《古書虛字集釋》)

庖人雖不治庖,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

【校】:樽,本亦作「尊」。(《釋文》)


【禮·王制】:三為充君之庖,注:庖,今之廚也。周禮庖人注:庖之為言苞也,苞裹肉曰苞苴。(裹之曰苞,藉之曰苴。)

【淮南子】:屠割烹殺,剝狗燒豕,調平五味者,庖也。

陳簠簋,(許注:器方中者爲簠,圓中者爲簋也。)列樽俎,設籩豆者,祝也。

齊明盛服,淵默而不言,神之所依者,尸也。(《泰族訓》)

尸祝齊戒以沈諸河。高注:「尸,祭神之主。祝,祈福祥之辭。」(《說山訓》)

【說文】:庖,廚也。

尊,酒器也。段玉裁注:凡酌酒者以資於尊,故引申以為尊卑字。自專用為尊卑字,而別制罇樽為酒尊字矣。

【陆德明】:傳鬼神辭曰祝。

【成玄英】:庖人,謂掌庖廚之人,則今之太官供膳是也。尸者,太廟中神主也;祝者,則今太常太祝是也;執祭版對尸而祝之,故謂之尸祝也。

【何善周】:《淮南子》尸祝连文,而注以尸祝为担任不同职务的两种人,是正确的。成玄英以尸祝为一种人,只指祝而言,误。


【郭象】:庖人尸祝,各安其所司;鳥獸萬物,各足於所受;帝堯許由,各靜其所遇;此乃天下之至實也。各得其實,又何所為乎哉?自得而已矣。故堯許之行雖異,其於逍遙一也。

【何善周】:尧让天下是不能「忘名」,许由辞天下则是不能「忘己」。许由在说话举例中,庖人和祝的职守分得很严,人我的界限划得很清,这是划分人我、内外,严格地独善其身的态度,这是不能忘己的表现。不能忘名与己,便不得逍遥。今人解为「引许由的故事证明圣人无名之意」,亦非《庄子》本旨。

郭象注「逍遥一也」,使人们各安其命,为封建等级制度服务的思想,来偷换庄子的「忘我」、「无待」才可逍遥的精神境界,大乖《庄子》本意。


【劉大櫆】:以上一節,證「聖人無名」。


肩吾問於連叔曰

【李頤】:肩吾,賢人也。連叔,懷道人也。

【司馬彪】:肩吾,神名。

【王叔岷】:李注以肩吾爲賢人,蓋本《田子方》篇言之。王闓運注曰:「田子方篇,肩吾與孫叔敖同時。」

司馬彪注以肩吾爲神名,本《大宗師》言之也。《大宗師》篇:「肩吾得之,以處大山。」釋文:「肩吾,司馬彪云:山神,不死,至孔子時。」

吾聞言於接輿

【校】:接輿,本又作與。(《釋文》)


【陆德明】:接輿,楚人也,姓陸名通。

大而无當,往而不反

【司馬彪】:言語弘大,無隱當也。

【王先谦】:当,底也。

【劉武】:《淮南子·本經訓》:「留於口,則其言當。」《齊俗訓》:「晋平公出言而不當。」注:「當,合也。」此謂接輿之言誇大,而於情理無所合也,故下言「不近人情」焉。

【王叔岷】:无當,無底止也。淮南子說山篇:「三寸之管而無當。」高注:「當猶底也。」爾雅釋詁:「底,止也。」

【何善周】:解作「底」、「根据」,均误。「当」义为「合」。

《徐无鬼》:「夫或改调一弦,于五音无当也。」《释文》:「当,合也。」《淮南子·齐俗训》:「晋平公出而不当。」高诱注:「当,合也。」「当」都训「合」。《天下篇》:「百家往而不返,必不合矣。」「不合」即本文的「无当」。又(惠施)「其言也不中」,成玄英疏「言辞虽辩而无当也」,以「无当」释「不中」,「不中」也是不合。这里的「无当」即不合实际情况,下文的「不近人情焉」,即指此而言的。


【成玄英】:一往而陳梗槩,曾無反覆可尋。

【何善周】:考《庄子》中凡「往反」、「去反」对文的反,向无「反覆」的意义。况且作「反覆」解,则同下文的比喻「犹河汉而无极也」不合。《天下篇》「百家往而不反,必不合矣」和本篇「往而不反」同义,成玄英疏《天下篇》说:「一往逐物,曾不反本。」是正确的。成玄英疏一语二释,本文所释则和上下文意不合,不可遵从。

吾驚怖其言,猶河漢而无極也

【司馬彪】:極,崖也,言廣若河漢無有崖也。(《文選》辯命論注引。《釋文》闕。)

【裴學海】:「而」猶「之」也。


【成玄英】:所聞接輿之言,恢弘而無的當,一往而陳梗概,曾無反覆可尋。吾竊聞之,驚疑怖恐,猶如上天河漢,迢遞清高,尋其源流,略無窮極也。

【劉武】:成說非。「河、漢」句,係往而不返之譬況語,謂其言往而不返,無所歸宿,猶如河、漢之水,滔滔長流,無所止極,非謂上天河漢之清高也。

大有逕庭,不近人情焉

【校】:司馬彪本「逕」作「莖」。


【李頤】:逕庭,猶激過也。

【李頤】:逕庭,激過之辭也。(《文選》辯命論李注引司馬彪注。《釋文》闕。孫詒讓)

【成玄英】:逕庭,猶過差,亦是直往不顧之貌也。謂接興之言不偶於俗,多有過差,不附世情,故大言不合於里耳也。

【王叔岷】:莖、徑並諧巠聲,古字通用。逕與徑同。

廷、庭古亦通用。

《文選》注引司馬彪注作「徑廷」,乃因彼正文(斯徑廷之辭也)作「徑廷」而改之。亦猶孫氏引《文選》司馬彪注之「徑廷」,改從莊子之文之作「逕庭」也。

【何善周】:凡从巠从廷的字多有直义。《说文》:「鋞,温气也,圆而直上。」《文选》枚乘《上书谏吴王》:「径而寡失。」李善注:「径,直也。」左思《魏都赋》:「延阁胤宇以径营。」李善注:「直行曰径。」《说文》:「廷,茎也。」《诗·小雅·大田》:「既庭且硕。」毛《传》:「庭,直也。」《周礼·考工记·弓人》:「于挺臂中有拊焉,故剽。」郑玄注:「挺,直也。」

茎廷结合为联绵词,也是直的意思。《尔雅·释水》:「直波为径。」郭璞注:「言径涎也。」《释名·释船》:「二百斛以下曰艇。艇,挺也,其形径挺,一人二人所乘行者也。」又《释形体》:「颈,俓也,俓挺而长也。」水的径涎,船的径挺,颈的侄挺,都是直的意思。由直引申为激直。《吕氏春秋·安死篇》:「孔子径庭而趋,历级而上。」直则快速,所以径庭即激直。走路径庭为激直,如言语太直则为过度,故径庭又有激过的意思。《文选》刘峻《辨命论》:「如使仁而无极矣,奚为修善立名乎?斯径庭之辞也。」李善注引司马彪曰:「泾廷,激过之辞也。」直又有长义,如《释形体》:「徑挺而长也。」直则长,长则远。张衡《西京赋》:「望窗窱以径廷,眇不知其所返。」六臣注:「济曰:「闺闼互相通而深远,入者眇然而迷,不知还路。’」窱即窈窕,义为幽深,是径庭则有远义。本篇的径庭即荒远过度,「有」作「为」解(见《词诠》),大有径庭即太为荒远过度,所以上文有「往而不反」,下文有「不近人情焉」。

連叔曰:其言謂何哉?
曰:藐姑射之山,有神人居焉

【梁簡文】:藐,遠也。

【陆德明】:藐者邈。姑射,山名,在北海中。

【王叔岷】:藐與邈通,《廣雅·釋詁一》:邈,遠也。


【山海經】:盧其之山,又南三百八十里,曰姑射之山,無草木,多水。又南,水行三百里,流沙百里,曰北姑射之山,無草木,多水。又南三百里,曰南姑射之山,無草木,多水。(《東山經》)

列姑射在海河洲中,姑射國在海中,屬列姑射,西南山環之。(《海內北經》)

【李楨】:考《山海經》本有兩姑射。《列子·黃帝篇》,列姑射在海河洲中。與《海內北經》同。

唐殷敬順《列子釋文》引《山海經》曰:姑射國在海中,西南山環之。從國南水行百里,曰姑射之山。又西南行三百八十里,曰姑射山。郭云河水所經海上也。言遙望諸姑射山行列在海河之閒也。與今本《山海經》不同。

《隋書·地理志》:臨汾有姑射山,此即東山經之姑射。莊子所謂姑射之山,汾水之陽是也。據秦氏恩復《列子補注》云:臨汾姑射,即今平陽府西之九孔山。前後左右並無所謂南北姑射者。證之殷氏《釋文》,則《東山經》北姑射南姑射兩條,當在《海內北經》西南山環之之下。蓋必有諸姑射環列,而後可以列姑射名之也。且殷所據《山海經》為唐時本,度古本元如此,不知何時脫寫,羼入《東山經》姑射山一條之後,遂成今本。

【何善周】:藐上古为复辅音(*ml—),所以演变为藐列二音。《尔雅·释草》:「藐,茈草。」郭璞注:「可以染紫,一名茈苠。」《周礼·地官·掌染草》:「掌以春秋敛染草之物。」郑玄注:「茅蒐、橐芦、豕首,紫茢之属。」贾公彦疏:「紫茢,即紫萸也。」藐草又名紫茢、紫萸。茢、苠同为藐音分化的结果,正同于藐姑射之称为列姑射。藐属小韵,在段氏《六书音韵表》第二部;列属薛韵,在此表第十五部。

《庄子义证》以藐列为霄、脂通转,非是。《庄子》既称为藐姑射,所指显然不可能是现在山西的姑射山。据《隋书·地理志》和《读史方舆纪要》,姑射山在山西临汾境内。《纪要》卷四十一山西平阳府临汾县姑射山条:「府西五十里有姑射、莲花二洞,其南面支阜曰平山,平水出焉;其西北为分水岭,西接蒲县界,旧有关,今废。」又:「石孔山,在府西三十里,当姑射山前,九孔相通,深不可测。」旧注多说姑射山是平阳府西的九孔山,即据此而言。《隋志》和《纪要》与《山海经》所载不合。藐姑射山有神人居住,原是古代传说,尧往见四子,不见他书记载,显系庄子的假托。因下文有「汾水之阳」一语(水北为阳),尧的都城就在这里,所以后人便附会平阳府西的九孔山就是《庄子》所称的姑射山了。

肌膚若冰雪

【尔雅】:冰,脂也。郭注:冰雪,脂膏也。郝疏:冰者,說文以爲凝之本字,故釋文「冰,孫(炎)本作凝。」云:「膏凝曰脂。」

【郭慶藩】:冰,古凝字,肌膚若冰雪,即詩所謂膚如凝脂也。

【王叔岷】:《初學記》二、《御覽》一二、《記纂淵海》二引「肌膚」皆作「容膚」。(刘文典亦有说,列举不如王叔岷全。)


【劉武】:《刻意》:「純素之道,惟神是守。守而勿失,與神爲一。」又云:「能體純素,謂之真人。」肌膚若冰雪,喻其體純素也。純素,則與神爲一,一則凝矣。真人,即神人也。真言其體,神言其用也。

《天地》:「機心存於胸中,則純白不備,純白不備,則神生不定」。若冰雪,喻純白備也。純白備,則神生定,定則凝矣

淖約若處子

【校】:靜嘉堂本「淖」作「綽」。

【校】:覆宋本、道藏成疏本、王元澤新傳本、林希逸口義本、褚伯秀義海纂微本「淖約」皆作「綽約」。《文選》司馬彪長卿《上林賦》注、潘安仁《射雉賦》注、傅武《仲舞賦》注、《後漢書·張衡傳》注、《藝文類聚》七八、《初學記》二、《御覽》一二及八八二、《事類賦》三《天部》三及八《地部》三注、《記纂淵海》八一及八六引咸同。(王叔岷)

【校】:陳碧虛《音義》本作「婥約」,文選張平子《思玄賦》注引同。(王叔岷)


【李頤】:淖約,柔弱貌。

【司馬彪】:淖約,好貌。

【王念孫】:《廣雅·釋詁一》:「婥約,好也」。《楚辭·大招》云:「滂心綽態,姣麗施只。」是綽爲好也;吳語云:「婉約其辭。」是約爲好也。合言之則曰綽約,綽與婥通。字或作淖。凡好與柔義相近,故柔貌亦謂之綽約,《莊子·在宥》篇云:「淖約柔乎剛強,」是也。

【劉武】:李云「好貌」,非也。(按:《释文》所引用,当是司馬彪释为「好貌」。)

《荀子·宥座》:「淖約微達。」楊倞注:「淖當爲綽。約,弱也。綽約,柔弱也」。《說苑》:「綽約微達」,訓柔弱是也。《在宥》:「淖約柔乎剛强。」老子曰:「柔弱勝剛强。」又曰:「弱者道之用。」《文子·道原》亦曰:「柔弱者道之用」。即淖約所喻之意也。


【郭象】:夫聖人雖在廟堂之上,然其心無異於山林之中,世豈識之哉!徒見其戴黄屋,佩玉璽,便謂足以纓紼其心矣;見其歷山川,同民事,便謂足以憔悴其神矣,豈知至至者之不虧哉!今言王德之人,而寄之此山,將明世所無由識,故乃託之於絕垠之外,而推之於視聽之表耳。

處子者,不以外傷内。

【按】:前文拱默山林,不得稱無為。此处庙堂无异于山林。

不食五穀,吸風飮露

【成玄英】:五穀者,黍、稷、麻、菽、麥也。

【孟子】:樹藝五穀。趙注:五穀,謂稻、黍、稷、麥、菽也。


【劉武】:《春秋·元命包》:「陰陽怒而爲風」。《慎子》:「陽在外者不得入,則周旋六合而爲風」。故上言風爲陰陽之變氣也。

蔡邕《月令》:「露者,陰之液也」。《慎子》:「陽感之,則液而爲露。」

吸風合言陰陽,飲露則單言陰,總之喻神人之呼吸陰陽於内也。

《淮南子·俶真訓》:「是故聖人呼吸陰陽之氣,而羣生莫不顒顒然仰其德以和順」。所謂呼吸陰陽,即此句所喻之意;所謂其德,即下之「神凝」也;所謂羣生和順,即下「物不疵癘」也。

乘雲氣,御飛龍,而遊乎四海之外

【爾雅】:九夷八狄七戎六蠻,謂之四海。


【劉武】:《春秋·元命包》:「陰陽聚爲雲」。慎子云:「陰與陽得,助其蜚騰,則飄颺而爲雲」。

龍,陽精也,變化不測者也,故易乾卦取之,以象陽氣之升降變化焉。

「乘雲」句,合言陰陽,「禦龍」句則單言陽,總之,喻神人攝調陰陽於外也。

其神凝,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

【校】:癘,本或作厲。(《釋文》)


【司馬彪】:疵,毁也。

【说文】:疵,病也。癘,惡病也。

【王叔岷】:年穀,複語。說文:「年,穀孰也。从禾,千聲。」晏子春秋內篇雜上:「和則年穀熟。」戰國 策趙策一:「年穀豐盈。」並同此例。


【劉武】:《達生》:「用志不分,乃凝於神」。故凝神之要點在用志不分。《人間世》:「一若志」,《老子》曰「守静篤」,曰「抱一」,同此義也。

蓋志不分則静,静則定,一則凝矣。内神凝,而外則若厥株拘與槁木之枝,與南郭子綦形如槁木同。而子綦自謂「喪我」,喪我者,無己也。故用志不分然後能無己,無己然後能神凝。

吾以是狂而不信也

【李頤】:狂,癡也

【王先谦】:音讀如誑。言以爲誑。

【章太炎】:狂借爲誑。「吾以是誑」者,吾以是爲誑言。古言「以爲」,多省「爲」字。

【劉武】:《廣韻》:「巨王切,病也」。心不能審得失之地,則謂之狂。應璩詩云:「積念發狂癡」。李訓癡,是也。《淮南子·精神訓》:「大怖生狂。」又《原道訓》:「薄氣發瘖,驚怖爲狂。」故「狂」字應從李訓,方與上「吾驚怖其言」句相關合,讀誑非也。

【王叔岷】:「是」猶「爲」也。注、疏並說是爲「爲」。

連叔曰:然。瞽者无以與乎文章之觀,聾者无以與乎鍾鼓之聲

【校】:靜嘉堂本「鍾」作「鐘」。(蔣門馬)

【校】:崔、向、司馬本「之聲」下更有「眇者无以與乎眉目之好,夫刖者不自爲假文屨」。(《釋文》)


【王叔岷】:《大宗師》:「夫盲者无以與乎眉目顏色之好,瞽者无以與乎靑黄黼黻之觀」。《釋文》引一本「盲」作「眇」,《御覽》四七〇引作「眇」。

「之聲」下崔、向、司馬彪各本更有二句,上句與大宗師篇「眇者」句合。惟有此二句,與下文僅承以「聾、盲」不符,郭本删之,是也。

豈唯形骸有聾盲哉?夫知亦有之

【校】:豈唯形骸有聾瞽哉,見天台山方瀛觀古藏本,舊作「盲」。(《闕誤》)


【王叔岷】:作瞽是。聾、瞽,承上瞽者、聾者而言。(劉文典亦有说。)

《淮南子》「知」作「心志」,《抱朴子》作「心神」,此文知上疑脫心字。(《人閒世》篇:「夫徇耳目內通,而外於心知。」亦本書「心知」連文之證。)

「心知」猶「心志」也。知、志古通,《禮記·緇衣》篇:「爲上可望而知也,爲下可述而志也。」鄭注:「志猶知也。」本書《繕性》篇:「人雖有知,无所用之。」書鈔一五引知作志,並其證。

是其言也,猶時女也

【司馬彪】:時女,猶處女也。

【向秀】:時女虛靜柔順,和而不喧,未嘗求人而為人所求也。

【成玄英】:時女,少年處室之女也。指此接輿之言,猶如窈窕之女,綽約凝潔,爲君子所求,但知之聾盲者謂無此理也。


【焦竑】:時,是也。女,汝也。謂知有聾盲,卽汝之狂而不信者是也。

【王引之】:《廣雅·釋詁》:「跱,止也。」《玉篇》引《爾雅》:「室中謂之跱。」今本作時,「時」與「跱」聲近而義同。《大雅·緜篇》:「曰止曰時」。時亦止也,古人自有複語耳。《爾雅》:「爰,曰也。」「曰止曰時」,猶言「爰居爰處」。《爾雅》又云:「鷄棲於弋爲榤,鑿垣而棲爲塒。」《王風·君子於役》篇釋文塒作時。棲止謂之時,居止謂之時,其義一也。

司馬彪注云「時女,猶處女也。」處亦止也。

【王叔岷】:「是其」,複語,「其」亦「是」也。「猶」與「卽」同義。

司馬彪釋「時女」爲「處女」,王氏引證甚詳,固當。惟於此釋「時女」爲「處女」,恐不符莊子之旨。當從焦竑說較長。


【奚侗】:时借作之,女读为汝,谓肩吾也。「是其言也」乃指上「岂惟形骸有聋盲哉,夫知亦有之」之语。「犹之女也」,之为助词,谓是言乃似女也。连叔因肩吾不信接舆之言,故以聋盲斥之。时从之声,古本通用,《汉书·张苍传》「草立土德时历制度」,《史记》时作之。《楚辞·九叹》「欲容与以俟时兮」,今本时一作之,并其证。

【何善周】:时借作之,且之作似解(见《经传释词》),是完全正确的。今注多以「时」同「是」。先秦是字很少用作系词,即使时假为是,也都用作「此」义,所以这里的「时」不当是「是」的假借字。

之人也,之德也
將旁礴萬物以爲一,世蘄乎亂

【校】:旁,字又作磅。(《釋文》)

【校】:亂,本作乿,古治字,後人轉寫作亂。(《章句音義》)


【司馬彪】:旁礴,猶混同也。

【一切經音義】:磅礴,上蒲忙反,下旁博反,《考聲》:磅礴,廣大兒也(卷九七)。《集訓》云:磅廣,廣大貌也。《太玄經》亦云:包羅宇宙皃也(卷八五)。

【李楨】:《漢·司馬彪相如傳》:旁魄四塞,注:旁魄,廣被也。魄與礡通。

《揚雄傳》:旁薄群生。注:旁薄,猶言蕩薄也。蕩薄即廣被之意。

旁礡萬物,承上之德也三字,言其德將廣被萬物,以爲一世求治,豈肯有勞天下之跡?


【李頤】:蘄,求也。

【爾雅】:亂,治也。

【王叔岷】:「蘄」借爲「祈」,《廣雅·釋詁三》:祈,求也。


【陳碧虛】:「萬物以爲一」,句絶。

【姚鼐】:旁礴萬物以為一,所謂合萬物爲己者。亂,治也。世自化之,蘄乎治耳。彼非有意以天下為事而治也。《釋文》亦以世蘄乎連讀。

【奚侗】:《釋文》出「世蘄」二字。《文選·吴都賦》劉淵林注引至「一」字,可見古無有以「一世」連讀者。

上文既言神人将为一世蕲乎乱(乱,治也),下又言「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」,则上下文自矛盾矣。混同万物以为一,言若日月之照临,时雨之膏润,无容心也。若必以治世相蕲,是以治天下为事,神人岂肯弊弊焉为之哉?

【劉武】:李楨云:「以爲一世求治」。是以「一世」連讀,又訓亂爲治,均非。

郭注成疏,亦不以「一世」連讀。須知「萬物以爲一」,係本書要語,各篇屢見,而原於老子「萬物得一以生」之言。

「亂」字訓治,雖出《爾雅》《說文》,然於此文不合。《左傳·宣公十二年》:「人反物爲亂」。又《宣公十五年》:「民反德爲亂」。其義適與「之德也,磅礴萬物以爲一」相反。

《繕性》:「古之人,在混芒之中,與一世而得澹漠焉。當是時也,陰陽和静,鬼神不擾,萬物不傷,羣生不夭。人雖有知,無所用之。此之謂至一。」此段足證之人、之德磅礴萬物爲一之義。「混芒」與「一世得澹漠」二語,與司馬彪訓磅礴爲混同之義合。

《繕性》:「逮德下衰,燧人、伏羲始爲天下,是故順而不一。唐、虞爲天下,興治化之流,𣻏淳散樸,附之以文,益之以博,然後民始惑亂。」其所謂燧、羲、唐、虞,此文以一「世」字概之。「興治化」以下各語,即弊弊以天下爲事也。其所以如此者,意在蘄乎治,而民竟惑亂。

弊弊以天下爲事,則不能磅礴萬物爲一,不一,則亂矣,故曰「世蘄乎亂」也。

【蔣門馬】:

孰弊弊焉以天下爲事

【校】:弊弊,司馬本作蔽蔽。(《釋文》)


【梁簡文】:弊弊,經營貌。

之人也,物莫之傷,大浸𥡴天而不溺,大旱金石流、土山焦而不熱

【司馬彪】:𥡴,至也。

【廣雅】:流,匕也。王念孫《疏證》:匕、化通。楚辭招魂篇云:「十日代出,流金鑠石」。皆化之義也。

【何善周】:《庄子》中对于外物的灾害有两种应付的办法:一是「避」:《秋水篇》:「知道者必达于理,达于理者必明于权,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。至德者,火弗能热,水弗能溺,寒暑弗能害,禽兽弗能贼。非谓其薄之也,言察乎安危,守于祸福,谨乎去就,莫之能害也。」

二是用精神胜利法对待灾害,在精神上不以害为害。《达生篇》:「彼将处乎不淫之度,而藏乎无端之纪,游乎万物之所终始,壹其性,养其气,合其德,以通乎万物之所造。夫若是者,其天守全,其神无郤,物奚自入焉?夫醉者之坠车,虽疾不死。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,其神全也。乘亦不知也,坠亦不知也,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,是故𨕣物而不慴。」

后世方士的神仙之说,所谓水火不侵,刀枪不入,是和庄子之学一脉相通的。

是其塵垢粃穅將猶陶鑄堯、舜者也

【校】:「粃」,本又作秕。「穅」,字亦作康。(《釋文》)

【校】:湖北本、續古逸本、林希逸本「秕」作「粃」,靜嘉堂本、趙諫議本、呂惠卿本「秕穅」作「粃糠」。(蔣門馬)

【校】:陶,本亦作鋾。(《釋文》)


【說文】:秕,不成粟也。穅,穀之皮也。

【玉篇】:粃,俗秕字。糠,俗穅字。


【郭象】:堯舜者,世事之名耳;為名者,非名也。故夫堯舜者,豈直堯舜而已哉?必有神人之實焉。今所稱堯舜者,徒名其塵垢粃穅耳。

【陆德明】:塵垢,猶染污。粃糠,猶煩碎。

【成玄英】:散為塵,膩為垢,穀不熟為秕,穀皮曰糠,皆猥物也。鎔金曰鑄,範土曰陶。

【劉武】:《讓王》:「道之真以治身,其緒餘以爲國家,其土苴以治天下」。司馬彪云:「土苴,如糞草也」。即塵垢之說也。

《天道》:「君之所讀者,古之糟魄已夫!」司馬彪云:「魄,本又作粕。」即粃穅之說也。

孰肯以物爲事

【王叔岷】:《德充符》篇:「彼且何肯以物爲事乎!」《淮南子·俶眞》篇:「孰肯解構人閒之事以物煩其性命乎!」又云:「孰肯分分然以物爲事也!(高注:分,猶意念之貌。)」句意皆相似。

以上一節,證「神人无功。」


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

【李頤】:資,貨也。章甫,殷冠也。以冠爲貨。

【司馬彪】:資,取也。章甫,冠名也。諸,於也。(《文選》張景陽雜詩注引,《釋文》闕。)

【王叔岷】:資當訓貨,《廣雅·釋詁四》:「資,貨也。」《劉子·隨時》篇:「貨章甫者,不適閩越。」

《御覽》六八五引諸越作於越,疑因司馬彪注及習見於越之文而改之。

【馬敘倫】:資借為齎。《儀禮·聘禮》「問歲月之齎」,鄭司農曰:「齎,或為資。」是其例證。《説文》曰:「齎,持遺也。」

【何善周】:《广雅·释言》:「资,操也。」《疏证》:「资与齎通。」《释诂》三:「操、齎,持也。」按之下文意义,当以释操或持为胜。


【李楨】:「諸越」猶云「於越」。《廣雅·釋言》:「諸,於也。」《禮記·射義》注:「諸猶於也。」是疊韻假借。(引用有省略)

【聞一多】:《徐无鬼篇》:「齐人蹢子于宋者」,孙诒让释为齐人鬻其子。今谓適蹢并当训卖,即《周礼》之儥字。胥师职先郑《注》曰「價,卖也」,贾师职后郑《注》亦释價为卖,而司市职《释文》聂音笛,则与適蹢古同音。

又適与出义近,卖亦出也。《说文》「糶,出谷也」,《广雅·释诂》三「糶,卖也」,適糶一语之转,「適诸越」即卖之於越耳。」

越人斷髮文身,无所用之。

【校】:斷,司馬本作「敦」。(《釋文》)

【校】:《文選》張景陽《雜詩》注、嵇叔夜《與山巨源絕交書》注竝引此文「斷」作「敦」,趙景眞《與嵇茂齊書》注引作「斷」。(奚侗)


【司馬彪】:敦,斷也。

【章太炎】:作敦者是故書,敦、斷一聲之轉。(奚侗、馬叙倫同)

堯治天下之民,平海內之政

【成玄英】:治,言緝理;政,言風教。

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

【校】:《御覽》六四、八〇引並作「往見四子於姑射之山」。(劉文典、王叔岷)


【司馬彪、李頤】:四子,王倪、齧缺、被衣、許由。(《天地篇》:堯之師曰許由,許由之師曰齧缺,齧缺之師曰王倪,王倪之師曰被衣。)

【徐仁甫】:「四」與「是」同音,「四」當為「是」之誤。「是子」猶上文之「之人」,皆指藐姑射山之神人。此節與上文本相連,因中間插入章甫一喻,遂使「是子」與「之人」脱節,後人遂改「是子」爲「四子」。不知莊子意雖寓言,而文實通順,斷未有前無所啓,後無所承,而實來四子,待後人為之命名者也。如知「四」為「是」字之誤,則一切穿鑿附會、玄之又玄之說,皆可以息喙矣。
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:「四月寒凍有死者。」《史詮》云:「當更曰是月。」此「四」誤爲「是」之證。

【王叔岷】:堯所見者,乃姑射四子,非前所稱之姑射神人也。

【李楨】:《東山經》之姑射,是否為冀州域內之山,經文究無可攷。隋志以屬之臨汾,或後世據此篇汾水之陽一語以名其地之山,亦未可知。

上文所稱姑射,遠在北海中,故曰藐,藐者遠也。汾陽,堯所居,若有姑射,何為亦云藐哉!蓋堯之心未嘗有天下,其心即姑射神人之心,其身亦如姑射神人之身,雖垂衣廟堂,如逍遙海外,是以彼山藐遠,無殊近在帝都。(四子本無其人,徵名以實之則鑿矣。)注疏推闡,並極精妙。余前辨證一條,謂山名不可混合為一,然恐有失莊生玄旨,故復論及之。

汾水之陽

【校】:司馬彪、崔本作「盆水」。(《釋文》)


【成玄英】:汾水出自太原,西入於河。水北曰陽,則今之晉州平陽縣,在汾水北,昔堯都也。

【馬其昶】:《御覽》四五引《隋圖經》曰:平山在平陽,一名壺口山,今名姑射山。

【錢大昕】:古讀「汾」如「盆」。(《養新錄》)


【徐仁甫】:汾水為堯都所在,此以地代人。汾水之陰(按:当作「陽」)窅然喪其天下焉,謂堯窅然喪其天下也。


【阮毓崧】:「汾水之阳」句当属下读。盖言尧既往见四子,神志窅然,虽身仍临莅汾阳,而心已冥忘其有天下也。(《庄子集注稿本》)

【何善周】:当依阮氏的理解。

【按】:《重订庄子集注》中已删去「汾水之阳句当属下读」。

窅然喪其天下焉

【校】:《御覽》四十五引作「杳然」。(王叔岷)


【李頤】:窅然,猶悵然。

【陆德明】:窅,徐音烏了反。郭音武駢反。

【段玉裁】:武駢反,是郭本作「𡫛然」也。《說文》:𡫛,𡫛𡫛不見也。

【盧文弨】:郭必以為「窴」字。故如此音。

【王孝鱼】:「窴」字依抱經堂原本改。按原刻本似亦有誤。《說文》:窴,塞也,從穴,真聲。徐待年切。即今填字。武駢與待年同韻異攝,殆非其字,以窴然狀喪天下,語亦不倫。

疑郭本作「冥」,《釋文》郭下脫「作冥」二字,冥字古與瞑眠通。《列禦寇》篇:而甘冥乎無何有之鄉。《釋文》云:本又作瞑,音眠。俞樾謂《淮南子·俶真》篇:甘瞑乎溷澖之域即本此,甘瞑即甘眠。《說文》:瞑,翕目也,從目冥,冥亦聲。

「冥」與「窅」義亦相通,故常連用。《逍遙遊》篇北冥有魚,《釋文》引簡文云,「窅冥無極,故謂之冥」是也。二字又形近,故今本作窅,郭本作冥。郭於此注連用四冥字,皆就冥然立言,足為的證。上句故窅然喪之之窅,疑本亦作冥,後人依今本正文改之耳。

【奚侗】:窅借爲杳,《說文》:杳,冥也。

【王叔岷】:郭注:「夫堯實冥矣,其迹則堯也。」蓋亦以「窅然」爲「冥然」也。

【劉武】:宣注:深遠貌,於本文不合,應從李說。

【何善周】:窅然,形容两眼发黑,茫茫然自失的样子。


【郭象】:夫堯之無用天下為,亦猶越人之無所用章甫耳。

天下雖宗堯,而堯未嘗有天下也,故窅然喪之,而嘗遊心於絕冥之境,雖寄坐萬物之上而未始不逍遙也。

若乃厲然以獨高為至而不夷乎俗累,斯山谷之士,非無待者也,奚足以語至極而遊無窮哉!

【成玄英】:窅然者寂寥,是深遠之名。喪之言忘,是遣蕩之義。

斯蓋即本即跡,即體即用,空有雙照,動寂一時。是以姑射不異汾陽,山林豈殊黃屋!

【劉武】:郭注、成疏與李楨注,其意均同。三氏之注,於文義適得其反。其誤在於宗堯。

此段以宋人喻堯,以章甫喻天下,而「越人」句則喻四子無所用天下。故宋人至越,悵然喪其章甫;堯見四子,悵然喪其天下,亦可曰喪其治天下之功也。蓋堯乃弊弊以天下爲事者,文言其平海内之政,是有治天下之功者也。而四子神人也,神人無功,堯見四子,爲其所化,故亦窅然喪其治天下之功焉。如此解,章甫之喻,方見密合,而證明上「神人無功」句亦見緊切。

【阮毓崧】:以上證「神人無功」意也。

【王叔岷】:以上一節,證「至人无己」。堯忘己之有天下也。


惠子謂莊子曰

【司馬彪】:姓惠,名施,爲梁相。魏王,梁惠王也。

【淮南子】:高注:惠施,宋人,仕於梁,爲惠王相。

「魏王貽我大瓠之種

【司馬彪】:魏王,梁惠王也。

【陆德明】:魏自河東遷大梁,故謂之魏,或謂之梁也。貽,遺也。

【說文】:瓠,匏也。

我樹之成,而實五石

【司馬彪】:實中容五石。

【成玄英】:實者,子也。

【王叔岷】:《說苑·辨物》篇:「十斗爲一石。」石借爲䄷,《說文》:「䄷,百二十斤也。」

以盛水漿,其堅不能自舉也

【王闓運】:瓠脆盛重,故不可舉。

剖之以爲瓢,則瓠落无所容

【校】:《御覽》七六二引此作「濩落」。(杜甫《自京赴奉先縣詠懷詩》:「居然成濩落,白首甘契闊。」李頎《東郊寄〔萬〕楚詩》:「濩落久無用,隱身甘采薇。」李商隱《七月二十九日崇讓宅讌作詩》:「悠揚歸夢惟燈見,濩落生涯獨酒知。」蘇軾《贈李兕彥威秀才詩》:「魏王大瓠實五石,種成濩落將安適?」亦皆作「濩落。」)(王叔岷)

【校】:《御覽》九百七十九引「瓠」作「廓」。(劉文典)


【梁簡文】:瓠落,猶廓落也。

【司馬彪】:瓠,布護也;落,零落也。言其形平而淺,受水則零落而不容也。

【成玄英】:剖,分割之也。瓢,勺也。瓠落,平淺也。

【馬叙倫】:瓠落,疊韻連語。「瓠」借爲「霩」,聲同魚類。《說文》曰:霩,雨止雲罷貌。《方言》曰:張小使大謂之廓。《爾雅·釋詁》曰:廓,大也。廓今字。

【劉文典】:馬説是也。

【王叔岷】:瓠、濩並與𥧰通,《廣雅·釋詁三》:「𥧰,寬也」。瓠、𥧰聲相近,𥧰爲廣大之寬也。

非不呺然大也,吾爲其无用而掊之」

【校】:呺然,本亦作「号」。崔作「𧦢」。簡文同。(《釋文》)


【李頤】:号然,虛大貌。

【司馬彪】:枵然,大貌。掊,謂擊破之也。喻莊子之言大也,若巨瓠之無施也。(《文選》謝靈運《之郡初發都詩》注引,《釋文》阙。)

【俞樾】:号,痛聲也。呺𧦢,《說文》所無,蓋皆号之俗體,施之於此,義不可通。《文選》謝靈運《初發都詩》李善注引此文作「枵」,當從之。

《爾雅·釋天》:玄枵,虛也。虛則有大義,故曰枵然大也。《釋文》引李云号然虛大貌,是固以「枵」字之義說之。

【劉武】:俞說非。《廣韻》:「呺然,大貌。」本句「呺然」,爲「大也」之形容詞,「大也」則無異「呺然」之注也。四字一意,如改「呺」作「枵」,並應改本句爲「非不枵然虛也」,於法方合。但本文未嘗言虛,而所重者在大。首即標言「大瓠」,繼言「實五石」,大也,因之瓢亦大。然平淺無所容,正以其不虛也,其不須以「枵然」形容之明矣。

【王叔岷】:《說文》:「枵,木皃。《春秋傳》曰:歲在玄枵,玄枵,虛也。」段注:「枵,木大皃,莊子所云呺然大也」。徑引呺作枵,從司馬彪本也。枵、号正、假字。呺,俗字。

莊子曰:「夫子固拙於用大矣
宋人有善爲不龜手之藥者

【司馬彪】:文坼如龜文也。又云:如龜攣縮也。

【向秀】:拘坼也。

【郭象】:其藥能令手不拘坼。

【兪樾】:龜字宜卽讀如拘,蓋龜有丘音,後漢西域傳龜玆,讀曰丘慈,是也。古丘音與區同,故亦得讀如拘矣。拘,拘攣也。不龜者,不拘攣也。龜文之說雖非,攣縮之說則是,但不必以如龜爲說耳。

【李楨】:龜手,《釋文》云徐音舉倫反,蓋以「龜」為「皸」之假借。按龜皸雙聲。

《衆經音義》卷十一:皸,居雲、去雲二反。通俗文:手足坼裂曰皸,經文或作龜坼。

集韻十八諄:皸,區倫切,皴也。漢書趙充國傳,將軍士寒,手足皸瘃,文穎曰:皸,坼裂也;瘃,寒創也。唐書李甘傳,凍膚皸瘃。不龜手,猶言不皸手耳。

【吳承仕】:龜本之部字,而韻書相承入脂,脂、諄對轉,故得假龜爲皸,徐邈審知舊讀,故音舉倫反。

司馬彪訓爲「龜文」,失之。兪樾讀龜爲拘。聲類不近,亦非也。(《釋文舊音辨證》)

【王叔岷】:徐讀龜爲皸,《廣雅·釋言》:「皸,𤿚也。」龜與皸聲近義同。

【劉武】:李楨借讀爲皸,俞樾謂宜讀如拘,拘與區同音,區與丘同音,龜在丘音。如此迂回牽傅,義仍未明也。

從司馬彪說,較爲明爽。蓋言手凍文坼如龜背之文,故謂之爲「龜手」,猶之《爾雅·釋詁》之「鮐背」。

世世以洴澼絖爲事

【說文】:潎,於水中擊絮也。纊,絮也。

【小爾雅】:絮細者謂之絖。

【李頤】:洴澼絖者,漂絮於水上。

【成玄英】:洴,浮。澼,漂也。絖,絮也。又云:澼,擗也。絖,䌤也,謂擗䌤於水中之故也。

【王念孫】:漂潎、洴澼,一聲之轉。漂之言摽,潎之言撆,洴之言拼,澼之言擗,皆謂擊也。

【盧文弨】:今本書作澼聲,疑洴澼是擊絮之聲。洴澼二字本雙聲,蓋亦象其聲也。

【劉武】:洴澼如爲擊絮聲,則與下「絖」字不能相連成句,盧說非也。宜從成說。

【何善周】:洴澼,联绵词,原为在水中漂击丝絮的声音,这里以在水中漂击丝絮的声音,用为击洗的意思。洴澼同时释为浮和漂洗二义是错误的。

客聞之,請買其方百金

【校】:「請買其方以百金」,見江南古藏本,舊闕。(《闕誤》)

【校】:「以百金」,以,見江南古藏本,舊闕。(《章句音義》)


【李頤】:金方寸,重一斤爲一金。百金,百斤也。

聚族而謀曰:「我世世爲洴澼絖,不過數金;今一朝而鬻技百金,請與之。」

【校】:趙諫議本無「今」字。(蔣門馬)

【校】:技,本或作伎。(《釋文》)


【司馬彪】:鬻音育,賣也。

客得之,以說吳王
越有難,吳王使之將,冬與越人水戰,大敗越人,裂地而封之

【成玄英】:越國兵難侵吳。

【王叔岷】:「有」猶「爲」也,謂越爲兵難侵吳也。

能不龜手,一也。或以封;或不免於洴澼絖,則所用之異也
今子有五石之瓠,何不慮以爲大樽而浮乎江湖

【校】:樽,本亦作尊。(《釋文》)


【司馬彪】:慮猶結綴也。樽如酒器,縛之於身浮於江湖,可以自渡。

【成玄英】:攄者,繩絡之也。樽者,漆之如酒罇,以繩結縛,用渡江湖,南人所謂腰舟者也。


【章太炎】:結綴字當爲落,《說文》正作𩊚,云:「生革可以爲縷束也。」唐韵,慮各切。慮、落同部雙聲。

【王叔岷】:天地篇:「无落吾事。」《呂氏春秋·長利篇》落作慮,卽慮、落通用之證。《說文》落下段注:「落亦爲纏絡字。」章所謂「落,說文作𩊚。」𩊚與絡音義略同。(何善周亦有說。)

【聞一多】:落今字作络。「络以为大樽」者,尊一名罍,罍之言纍也,纍亦络也。今之酒瓮犹有篾络,即古樽罍之遗制。


【朱駿聲】:《廣雅·釋詁四》:「慮,議也」。司馬彪注「猶結綴也」,非。

【劉武】:《說文》:「慮,謀思也。」《爾雅·釋言》:「作、造,爲也。」何不慮以爲大樽,言何不謀慮之以作大樽也?句有「爲」字,不必訓慮爲結綴,因結綴之意,「爲」字可以賅之。

【何善周】:《庄子口义》解「虑」为「思」,《庄子补注》解虑为「修治」,今人有解为「谋」「设法」或「挖空」的,均误。

而憂其瓠落无所容,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」

【向秀】:蓬者短不暢,曲士之謂。

【郭象】:蓬,非直達者也。此章言物各有宜,苟得其宜,安往而不逍遙也。

【成玄英】:蓬,草名,拳曲不直也。

【阮毓崧】:此與孟子茅塞義略同。


惠子謂莊子曰:「吾有大樹,人謂之樗

【校】:《一切經音義》八四引此樗作「㯉」。(王叔岷)


【說文】:樗,木也。段注:《豳風》、《小雅·毛傳》皆曰:樗,惡木也。

【成玄英】:樗,嗅之甚臭,惡木者也。

【王叔岷】:樗與㯉通。《玉篇·木部》、《廣韻·上平聲九魚》,並以㯉爲惡木。

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

【李頤】:擁腫,猶盤癭。

【奚侗】:擁當作癰,說文:「癰,腫也。腫,癰也。」癰、腫互訓,亦連語也。「大本癰腫」,言其形盤結如癰腫然。

【說文】:腫,癰也。段注:凡膨脹粗大者謂之雍腫。《生民・毛傳》:種,雍腫也。《莊子》說木盤癭曰雍腫。雍俗作擁。

【王叔岷】:雍(雝之隸變)、擁(𢹬之隸變)並癰之借字,擁非俗字。

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

【校】:卷,本又作拳。(《釋文》)

【校】:《藝文類聚》八九、《一切經音義》八四、《御覽》九五九引皆作「拳」。(王叔岷)


【成玄英】:卷曲,不端直也。

【王叔岷】:「拳」與「卷」通。《人閒世》篇:「夫仰而視其細枝,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」,《釋文》:「拳,本亦作卷」。(劉文典亦有說。)

立之塗,匠者不顧

【王叔岷】:立猶植也,生也。之猶於也。「立之塗」,猶云「植於塗」,亦卽「生於塗」耳。

《方言七》:「植,立也」。《淮南子·俶眞篇》:「草木無所植」,高注:「植,立也。」本書外物篇:「草木之到植者過半。」釋文:「植,立也。」成疏:「植,生也。」

今子之言,大而无用,衆所同去也」

【王念孫】:大與迂同義。

《禮·文王世子》:「況于其身以善其君乎!」鄭注曰:「于讀爲迂,迂猶廣也,大也。」(《漢書酷吏傳雜志》)

【王叔岷】:外物篇惠子亦譏莊子之言無用。呂氏春秋愼言篇白圭謂「惠子之言,無所可用,」荀子非十二子篇亦謂惠施「辯而無用。」然則惠子之言豈亦非衆所同去者邪?

莊子曰:「子獨不見狸狌乎

【司馬彪】:狌,狛也。

【成玄英】:狌,野貓也。

【王叔岷】:獨猶何也。

狸與貍同,《廣雅·釋獸》:「貍,貓也。」說文貍下段注:「即俗所謂野貓。」

司馬彪釋狌為狛,独與鼬同,秋水篇:「捕鼠不如狸狌。」釋文引崔本狌作鼬。廣雅釋獸:「鼠狼,鼬。」王氏疏證:「今俗通呼黄鼠狼。」

卑身而伏,以候敖者

【校】:敖,本又作傲。(《釋文》)


【說文】:敖,出遊也。

【司馬彪】:謂伺遨翔之物而食之,雞鼠之屬也。

東西跳梁,不避高下

【成玄英】:跳梁,猶走躑也。

中於機辟,死於罔罟

【成玄英】:辟,法也,謂機關之類也。罔罟,罝罘也

【王念孫】:辟,疑與繴同,《爾雅》:「繴謂之罿,罿,罬也。罬謂之罦,罦,覆車也。」郭璞曰:「今之翻車也。有兩轅,中施罥以捕鳥。司馬彪曰辟罔也,誤。」

【王先谦】:辟,所以陷物。《鹽鐵論·刑法篇》:辟陷設而當其蹊,與此同義。亦作「臂」。《楚詞·哀時命篇》:外迫脅於機臂兮。機臂,卽機辟也。

【王叔岷】:辟乃繴之借字,山木篇:「然且不免於罔羅機辟之患」,與此同例。

【聞一多】:辟读为臂。机臂谓弩也。

《说文》:「弩,弓有臂者。」《释名·释兵》:「弩,怒也,其柄曰臂,钩弦曰牙,牙外曰郭,下曰悬刀,合名之曰机,言如机之巧也。」《吴越春秋·勾践阴谋外传》:「琴氏乃横弓着臂,施机设枢。」《楚辞·哀时命》:「外迫胁于机臂兮。」臂者,如人手臂之状,故名。《墨子·非儒篇》「盗贼将作,若机辟将发也」,与本书字并作辟,古文省借耳。诸家或读为繴,则与下文罔罟义复,失其旨矣。」

今夫斄牛,其大若垂天之雲

【校】:《御覽》八九九、《記纂淵海》九八引「斄」並作「氂」。《事類賦·二二獸部三》注引作「犛」。(王叔岷)


【司馬彪】:斄牛,旄牛。

【馬敘倫】:斄借為犛,《說文》曰:「犛,西南夷長氂牛也。從牛,𠩺聲。」𠩺,從攴從厂,來聲。故斄可借為犛也。

【說文】:氂,犛牛尾也。段注:旄牛卽犛牛,犛牛之尾曰氂,以氂為幢曰旄。

此能爲大矣,而不能執鼠

【王叔岷】:「能爲」猶「可謂」。

《淮南子·氾論》篇:「夫神農、伏犧不施賞罰而民不為非,然而立政者不能廢法而治民;舜執干戚而服有苗,然而征伐者不能釋甲兵而制彊暴。」劉子法術篇兩「不能」並作「不可,」即能、可同義之證。

徐无鬼篇:「爲我相吾子,孰爲祥?」白帖九引下為字作謂;讓王篇:「其何窮之為!」呂氏春秋愼人篇為作謂,卽為、謂同義之證。

今子有大樹,患其无用
何不樹之於无何有之鄉,廣莫之野

【梁簡文】:莫,大也。

【陆德明】:謂寂絕無為之地也。

【成玄英】:無何有,猶無有也。莫,無也。謂寬曠無人之處,不問何物,悉皆無有。

彷徨乎无為其側,逍遙乎寢臥其下

【校】:崔本作「方羊」。簡文同。(《釋文》)


【陆德明】:彷徨,猶翱翔也。

【成玄英】:彷徨,縱任之名。逍遙,自得之稱。

【一切經音義】:彷徨,徘徊也。《埤蒼》:傍偟,彷徉也。

【左傳】:如魚竀尾,衡流而方羊。鄭衆注云:方羊,遊戲。(王念孫《廣雅疏證》)

【廣雅】:彷徉,徙倚也。

【王叔岷】:「彷徨」,猶「仿佯」,亦卽「方羊」。

《淮南子》《俶眞》、《精神》二篇「彷徨」並作「仿佯」。

不夭斤斧,物无害者,无所可用,安所困苦哉」

【校】:文作「安所窮困哉」。(《闕誤》)


【王叔岷】:莊子蓋以無用之樗,自喻其無用之言可以逍遙自得乎!

以上第三章。明無待之義,則小用可以大用,即無用亦有用也。(《人間世》匠石之齊、南伯子綦遊乎商之丘、支離疏、孔子適楚,凡四章,皆發明「無用之用」之義。)

【劉武】:王先谦注言:「斄牛之大而無用,不如樗樹之善全」,非也。此段莊子因惠子謂其言大而無用,乃引狸狌能捕鼠,可謂小而有用矣,然不得其死;斄牛執鼠不如狸狌,非斄牛徒大而無用也,乃不得其用也。

《秋水》:「騏驥驊騮,一日而馳千里,捕鼠不如狸狌,言殊技也。」斄牛亦然。今患斄牛不能執鼠,何不使之負重致遠,以譬患大樹無用,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,廣莫之野,以成其無用之大用乎?如注言「斄牛大而無用」,不反證合惠子之言乎?

所謂「安所困苦」者,如大瓠可用爲樽,致被結綴以浮江湖,此即大瓠之困苦也,樗則無此矣。

此段言樗以無用,故無物害,無困苦,以喻人必無用,方免世患而獲逍遥也。繼無名、無功、無己而言無用者,以心雖無名、無功、無己,苟材有可用,必致如大瓠以有一可用,即被慮而爲樽。故無名、無功、無己,又必無用,然後盡無爲之量,極逍遥之致。

【按】:刘武此说不全然正确。倘若真的无用,亦然难以保全己身体,如《山木》中杀不能鸣之鹅。所谓追求无用之大用,亦非。之所以无有困苦,只因为不从用的角度去对待事物。无用之大用,仍是有蓬之心。

齊物論第二

南郭子綦隱机而坐,仰天而噓,荅焉似喪其耦。
【注】同天人,均彼我,故外無與為歡,而荅焉解(一)體,若失其配匹。
【釋文】南郭子綦,音其。司馬云:居南郭,因為號。隱,於靳反,馮也。机音紀。李本作几。噓,音虛。吐氣為噓。向云:息也。荅,本又作嗒,同。吐荅反,又都納反。注同。解體貌。喪,息浪反,下同。耦,本又作偶,五口反。匹也,對也。司馬云:耦,身也,身與神為耦。
【疏】楚昭王之庶弟,楚莊王之司馬,字子綦。古人淳質,多以居處為號,居於南郭,故號南郭,亦猶市南宜僚、東郭順子之類。其人懷道抱德,虛心忘淡,故莊子羨其清高而託為論首。
隱,憑也。噓,嘆也。荅焉,解釋貌。耦,匹也,(為)〔謂〕身與神為匹,物與我〔為〕(二)耦也。
子綦憑几坐忘,凝神遐想,仰天而歎,妙悟自然,離形去智,荅焉墜體,身心俱遣,物我(無)〔兼〕忘,故若喪其匹耦也。
【校】(一)趙諫議本無解字。
【校】(二)趙諫議本無解字。
【校】(三)趙諫議本無解字。
仰天而噓

養生主

人間世

德充符

大宗師

應帝王

駢拇

馬蹄

胠篋

在宥

天地

天道

天運

刻意

繕性

秋水第十七


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

【司馬彪】:濠,水名也。石絕水曰梁。

【成玄英】:濠是水名,在淮南鍾離郡,今見有莊子之墓,亦有莊惠遨遊之所。石絕水為梁,亦言是濠水之橋梁,莊惠清談在其上。

莊子曰:「鯈魚出遊從容,是魚之樂也。」

【成玄英】:儵魚,白儵也。從容,放逸之貌也。夫魚遊於水,鳥棲於陸,各率其性,物皆逍遙。而莊子善達物情所以,故知魚樂也。

【郭璞】:小魚曰鯈。(《山海经注》)

【陆德明】:儵,白魚也。

【盧文弨】:儵,當作鯈。此書内多混用。

【王先谦】:鯈卽《至樂篇》「食之鰌䱔」 䱔字耳,而經籍多誤作鯈。(王叔岷:末鯈字當是儵字之誤。)

【王叔岷】:鰷與鯈同,一作䱔。 《至樂》:以鳥養鳥者,食之以鰌䱔。 《荀子·榮辱》:鯈䱁者,浮陽之魚也。 《淮南子·覽冥訓》:不得其道,若觀鯈魚。高誘注云:鯈魚,小魚也。 《埤雅》:鰷魚形狹而長,江、淮之間謂之餐魚。

惠子曰:「子非魚,安知魚之樂?」
莊子曰:「子非我,安知我不知魚之樂?」

【郭象】:欲以起明相非而不可以相知之義耳。子非我,尚可以知我之非魚,則我非魚,亦可以知魚之樂也。

【成玄英】:若以我非魚,不得知魚,子既非我,何得知我?若子非我,尚得知我,我雖非魚,何妨知魚?反而質之,令其無難也。

惠子曰:「我非子,固不知子矣;子固非魚也,子之不知魚之樂,全矣。」
莊子曰:「請循其本。

【成玄英】:循,猶尋也。惠施給辯,有言無理,棄初逐末,失其論宗。

【王叔岷】:《廣雅·釋言》:循,述也。請循其本者,請追述其源也。

子曰「汝安知魚樂」云者,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,我知之濠上也。」

【郭象】:尋惠子之本言云:非魚則無緣相知耳。今子非我也,而云汝安知魚樂者,是知我之非魚也。苟知我之非魚,則凡相知者,果可以此知彼,不待是魚然後知魚也。

【成玄英】:惠子云子非魚安知魚樂者,足明惠子非莊子,而知莊子之不知魚也。子旣非我而知我,知我而問我,亦何妨我非魚而知魚,知魚而歎魚?

【按】:此句重点在于是否可以「此知彼」。惠子持不可知论。其悖论在于,惠子知道:庄子(说自己)知道了鱼之乐(「知吾知之」),因此才能形成对话(惠子进而想要探究是否为真);也因此其论点不攻自破。极端的不可知论逻辑不自洽,因为「什么都不知道」也是一种「知」。

郭象「(惠子)知我之非魚」、成玄英「(惠子)知莊子之不知魚」,惠子所知内容不对,但也体现出了「此知彼」。极端的不可知论连「知我之非魚」(人鱼之别)都要打个问号。人与鱼之间,人(莊子)与人(惠子)之间有区别,这点是莊子惠子所共知的。

此节对话,庄子虽然与惠子对立,但并非说明庄子持可知论。在两人辩论一节中,三个人彼此是不可知的。只能说庄子在可知与不可知之间与时迁移、应物变化。或者说,得道者就是可知的(万物与我为一),常人只能随其成心了。

至樂

達生

山木

田子方

知北遊

庚桑楚

徐無鬼

則陽

外物

寓言

讓王

盜跖

說劍

漁父

列御寇

天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