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待小僧伸伸脚:《知媒者生存》札记

《知媒者生存》可是少数的从国图扒下来的pdf,而且北大社的资源本来就很少。第二遍读完此书,纸质书已不需要,想要的可以来信索要。代价是一篇读书札记。

有些问题真的是多读才能发现。这次就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,也可以说一句:且待小僧伸伸脚。

Phaedo与Phaedrus

Phaedo的中译名:斐多(杨绛译)、裴洞(王太庆译)、斐洞(溥林译)。这本书是Phaedo讲述苏格拉底临死前的事情,主题是死亡,也是福永光司参战时带的四本书之一。

Phaedrus的中译名:斐德若(朱光潜译、刘小枫译、溥林译)、斐德罗(王晓朝译)。这本书是Phaedrus与苏格拉底的讨论,主题是爱欲与修辞。传播学经常引用的是这本里文字让人遗忘的观点。

《知媒者生存》p26,作者写的是斐多:

苏格拉底在《斐多篇》(Phaedo)里转述埃及主神的话对希腊文字评价道:……这个东西使习字者的心灵患上健忘症,因为他们不再使用自己的记忆;他们会相信外在的文字,记不得自己。

(⬆p26的引用⬆)

p247,则换成了裴多:

苏格拉底在《裴多篇》里转述埃及主神的话对希腊文字评价道:你发明的东西使习字者的心灵患上健忘症……

(⬆p247的引用⬆)

显然作者把这两篇文章搞反了。同时前后名字不一致,正式出版物中应该没有裴多这样的译名。这两处的引用没加注,也不知道看的是谁的译本(我对照了一下,应该不是朱光潜的)或者看的英文版,这段是自己翻译的。前文引用理想国加了注释,所以有些怀疑作者没看过《斐德若》原文。

哈哈哈,不死心的我又去检索了一下,发现这个译文出自《帝国与传播》2012年版第85页。我之前猜测说是英文版自己翻译的,看来这个猜测对了。作者没看过《斐德若》原文的可能性又增加了(甚至也不愿意写个转引)。

因为2003年出版的《帝国与传播》、《交流的无奈》分别将Phaedrus译为裴多(p56)、斐多(中译本序p2)。2012年版的《帝国与传播》更正为斐德罗(p85)。

(⬆2003年版《帝国与传播》p56⬆)

(⬆2012年版《帝国与传播》p85⬆)

何道宽的译著我也读过不少了,几乎每本都有几个硬伤错译。本来就是老年人,翻译速度还那么快,出错也在情理之中。这里还有一个八卦:吴予敏建议刚退休的何道宽翻译工作集中于西方传播学经典。何:“传播学有什么经典?”吴:“您1992年出版的麦克卢汉就是啊!”(《从“零”到一:中国传播思想史书写的回顾和展望》)

当然,我不是想要以几个小错误就否认整本书和何道宽的几十本译著,而是想说,第一,这些错误都跟《夜航船》一样,说大不大(一个名词而已,不影响理解),说小不小(连最基础的书名都弄错,说明对柏拉图基本不了解),但需要特别注意。

有时候在社交媒体上我都需要查一些资料才敢评论(写这篇评论也查了数本书和许多网络资料),就怕有什么错误之处。这种错误不限于知识层面,还包括信息层面。曾经我就听岔了一个信息,此信息经过脑袋加工后变得更加离谱,而我居然没有意识到不对劲。最后还是别人指出。这样去查资料当然很费时间,所以我也天然排斥著述等身之人。

第二,好多论文各种旁征博引,实际上都没看过一手文献,全是二手转录、道听途说的。为了让参考文献显得多,让权威学者增加自己浅薄论证的可信度,所以引用权威的只言片语,实际没看过该人的著作,这事我也干过。还好现在我不需要写这种文章了。

所谓“博“,大概率是要跨学科,超出其专业范围的,而超出的这部分内容在另一个学科/专业不过是常识而已。比如《知媒者生存》第一章开始说了半天史学,又没与媒介环境学联系紧密,只是单纯地炫技而已。p16对老庄的引用更是看得我发笑,中哲专业没有这么写的。

所以没必要有滤镜与崇拜。即使看过的书少,也不要发出“无知群体的惊叹”。反而要有“彼可取而代之”的自信。别人的“博”只是多吃了几年饭而已,两脚书橱不值得崇拜。崇拜应当是这种情况:他人引用的文献都看过,但就是没想到可以这么想、这样写。所以史学中对正史材料的运用才见功力。

第三,在传播学这种起源于西方的学科中,尽量少看国人的论文著作。也不是说一点没用,只是有那个时间,完全可以看更有营养的东西,哪怕是以一个词一个词查字典的方式读原典。

本书综评

说到这里,也该做一个自我批评。熊十力批评徐复观读书专门去挑坏的(《无惭尺布裹头归·生平》p51)。读书专挑别人之错以为乐诚然无聊,因为挑出这种硬伤错误也不需要多大的学识,也并不能因此表明比作者更厉害。这种挑错产生的沾沾自喜的优越感于学无益。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读二流著作。一流著作即使有错,那也是值得犯的错。

前2.5章(第2章加第3章的英尼斯、麦克卢汉介绍)已经占据一半篇幅,所以后4.5章就显得比较单薄,就那几本书反复地引用。这就是很典型介绍重于发明,罗列强于议论。

英尼斯介绍还有些外文文献,其他的引用基本上不超过何道宽的译著范围。所以我的评价是,不如看原著。

本书作者不把波兹曼放在媒介环境学派进行讨论(p65),但第七章完全就是照着波兹曼的框架写的。

此书引用过《交流的无奈》,在彼得斯的框架下,我发现翁也强调口语中的身体,以及反对管道隐喻的传播观念(《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》p136)。之前读《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》的时候没注意到。彼得斯的引用看着前半部分说文字削弱记忆比较熟悉,就直接跳过了,错过了后半部分的身体。

考虑到时代因素,本书还是能打个7分。自然属于二流。这也不是贬低,因为国内传播学界还没有一流的著作。什么才算是一流?在我的评价体系中,9分以上是顶流,包括古代重要典籍和近代部分学者的著作。8分以上是一流佳作,近代以来的老一辈学者和少数当代学者著作属于此列。6、7分则是大部分现代人生产的学术垃圾了。

因此,也就懒得专门做摘抄了。对当初买这本书的行为负责后就送出去吧。